我順理成章地在寢殿住了下來。
本來挺驚世駭俗的一件事,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翻起任何水花。
宅邸裡的侍女仆役就罷了,他們像沒事人一樣接受了這個設定,年長的侍女探望我時表現得十分慈祥欣慰,就差沒拍拍我的手說以後就辛苦你了。
我其實沒什麼辛苦的,鬼舞辻無慘如今身體健康得不得了,根本不需要我照顧,我們如今的位置互換,反倒是我變成了脆弱的那一個,每天都閒在寢殿裡無所事事,再閒下去說不定都要重拾枯燥乏味的貴女教育……那還是不可能的。
鬼舞辻無慘來自曆史悠久的大家族,擇偶是人生大事,會影響到複雜的方方麵麵,我一直等著家族中的長輩旁敲側擊地來找我麻煩,每天等啊等的,不要說是使者了,連人影都沒見到。
平安時代的人們衣食住行都忌諱頗多,這些麻煩的條條框框被鬼舞辻無慘充分利用起來,比如官員上朝的時候,路上如果遇到了動物的死屍,那就可以立刻告假回家,諸如此類的物忌全部都成了他不去工作的借口。
我有時候清早目送他出門,回去剛躺下準備睡個回籠覺,這眼皮還沒合上呢,他就已經回來了。
“……涼。”
鬼舞辻無慘身上帶著寒涼的朝露,我緊緊抓住被團,不願意讓他進來。
一手撐在我身側,他俯身吻了吻我的臉頰,長長的袖子像夜幕一樣垂下來,弧度涼薄的嘴唇柔軟冰涼,像冬天落到窗棱上的雪花,於陰影中微斂的眼眸豔麗似枝上的紅梅。
我軟下來。
寬大而柔軟的衣袍隨著他躺下的動作發出輕微的窸窣,鬼舞辻無慘側臥著,讓我將腦袋枕到他的頸窩裡。
“哪一天會比較好?”他慢條斯理地問我。
我回過神。
“你打算什麼時候嫁給我?”
他表現得好像我們之間的事情已經拖得夠久了,應該避免夜長夢多儘早成婚。我沒有問他這個夜長夢多是什麼,隻是表示我還需要點心理準備的時間。
“你要多久?”
無慘的表情略有些不悅,眼神似乎在問我需要幾天時間。
一天、兩天、三天?
我移開目光,裝作欣賞黑色朝服的朱紅內襯。
“春天會不會比較好?”
現在是初冬。
天還沒有下雪,樹枝都光禿禿的,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怎麼能在這種時節舉辦婚禮呢?不妥不妥。
鬼舞辻無慘對我最近逼婚逼得有些緊,他仿佛食物遞到嘴邊卻無法張口咬下的野獸一樣,就差沒在寢殿周圍踱起步來。
他想不出我不願意立刻嫁給他的理由,也有可能是想到了什麼,臉色愈發陰沉,殷紅的眼眸斜一眼過去就能把人嚇得噤若寒蟬。
鬼舞辻無慘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會讓彆人好過,他開始各種挑刺,問我莫名其妙的問題。
“那個侍衛叫什麼名字?”
晚上我都快睡著了時,他忽然問我。
我迷迷糊糊地努力想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將我老底翻出來了——他把我那些年的動靜都查了個清楚,人際關係摸得門兒清。
“你是說八兵衛?”
鬼舞辻無慘眼裡的神色動了一下。
這個人大半夜的不睡覺,冷著臉在那裡默不作聲地散發什麼殺氣。我這下徹底清醒了,在黑暗中借著微暗的月光看他看了好一陣子。
他在等我解釋。
我想了蠻久哪種說辭會比較安全,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他算是我的朋友。”我想了想,又加道:“他幫了我不少忙。”
為了保證八兵衛能夠平安地退休,我再次補充:“我去村莊的那一天,他擔心我的安全,本來要隨行的,被我拒絕了。”
鬼舞辻無慘在黑暗中冷冷一笑:“去了又能如何?成為鬼的餌食嗎。”
我趕緊說:“是啊,去了也沒什麼用。”
我亡羊補牢;“你來了就好。”
於是鬼舞辻無慘不說話了。
意識到警報解除,我往他懷裡窩了窩,手揪住他的袖子。
“失蹤的村民還沒有找到嗎?”
鬼舞辻無慘有些不滿,仿佛我不應該將注意力放到微不足道的人身上——比起我們何時成婚,我居然更關注食人鬼的下落,他蹙了蹙眉頭,表情再次變得倨傲冷漠。
“……你很在意?”
他壓低嗓音,明知故問。
“……嗯。”我沒有否認。
我靠在他的懷抱裡,他的肩膀寬闊而厚實,
仿佛可以將我整個人都藏起來。
“被鬼吃掉很疼的。”我告訴他,“我不希望彆人也經曆同樣的事。”
一周之後,我聽說京城周邊出現了怪物。
聽說這個詞可能不太準確,應該說,鬼舞辻無慘告訴我下落不明的“村民”找到了。
衣衫襤褸、已經看不出人形的怪物被武官們用鐵鏈綁著,扔到支著篝火架的空地上。
鬼舞辻無慘沒什麼表情地站在廊簷下,我不知道他和武官們達成了什麼交易,他似乎向朝廷借了幾個囚犯,扔給狩獵鬼的隊伍帶進山裡,幾天後就傳來了那隻鬼被捕獲的消息。
那些囚犯沒有缺胳膊少腿地回來了,就是精神有些不正常。
鬼舞辻無慘似乎沒有將殺死鬼的方法透露給任何人,隻是讓人把那隻鬼帶到空曠的地方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