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
楚沅瞬間就想到了那個同仙澤山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曆史中的榕城。
“我記得那個人的穿著,還有他拿的手電筒,”楚沅捏著那張就診卡反複看了好幾遍,“這是不是就證明,仙澤山下的世界,和我那裡是差不多的。”
“李叔,你要下山去嗎?”她忽然問李綏真。
李綏真愣了愣,然後又應了一聲,“不錯,若是不弄清楚山下究竟是個什麼境況,隻怕我們會更加被動。”
“跟你一起去。”楚沅說得毫不猶豫,“我今晚不回去了,你要是覺得可以,我們現在就下山也行。”
李綏真驚詫地看她片刻,才說,“姑娘,你真的願意?”
還沒等楚沅回答,他就一拍大腿,“那感情好啊!你若與我同行,那我便是走夜路也使得!”
等著金絲漸漸變得微弱,楚沅便拍醒了打瞌睡的李綏真,和他一起出了地宮。
長夜無邊,也許是金殿內點了安神香的緣故,魏昭靈也不知是沉沉地睡了多久,方才醒來。
錦被裡像是有兩樣溫熱的東西貼著他的身體,他勉強坐起身來,於是便有烏發散落至身前來,而他掀開錦被,看到了兩個毛茸茸的物件。
一個粉色,一個藍色,他垂眸盯著看了會兒,忽然覺得那其中一個形容誇張的笑臉邊縫好的淺棕色的卷曲絨毛,很像是昨晚那個背著他蜿蜒前行的姑娘的卷發。
殿中寂靜,魏昭靈下了床,赤著腳踩在地毯上,隨手掀起長幔,走出金殿外。
他站在殿門外,卻並沒有在階梯底下的白玉台上看見任何一個人的影子,那些陶俑仍安安靜靜地睡著,整座地宮死氣沉沉。
“王。”蒹綠匆匆走上來,躬身行禮。
“李綏真呢?”
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迎麵,魏昭靈屈起指節揉了揉眉心。
“李大人昨夜和楚姑娘一同下山去了。”蒹綠低垂眼眉,恭敬地答道。
魏昭靈那張原本冷淡的麵容終於有了些細微的波瀾,他看向蒹綠,“她也去了?”
“是。”蒹綠低聲道。
——
楚沅沒有料到,她和李綏真這一去,花了一整夜的功夫才算是到了山下,畢竟李綏真手上的地圖已經是千年前留下來的東西,荒草積雪覆蓋之下,根本找不到什麼路。
即便是手裡有手電筒,她和李綏真也還是難免一腳踩得不對,先後不知道摔進了雪堆泥坑裡多少次。
說是走下山,但楚沅也確確實實在雪地裡滾了好幾遭。
她背的包裡帶的東西還算齊全,有大的保溫杯,還有壓縮餅乾,和其他一些應急的東西。
他們這一路,雖然冷得全身都麻木了,但至少壓縮餅乾保證了他們並不用忍受饑餓。
楚沅最熟悉清晨時分的朝陽。
她將枯枝踩進更深的積雪裡,扶著那個才摔了一跤的老頭才站起來,她回過頭,就看到山崖之下薄霧繚繞。
朝陽淺金色的光芒鋪散開來,那陽光照見了山下不遠處模糊的城市輪廓。
山霧濕冷,雪花飄落。
鋼筋水泥澆築而成的城市就伏在山下不遠處,她用望遠鏡還看到了立交橋上來回的車流。
她的手指僵冷得厲害,已經到了劃不開手機屏幕的地步。
楚沅隻好把手指放到唇邊哈了哈氣,然後才解了鎖屏,點開照相功能,將那座在朦朧霧色間的灰白城市的輪廓定格在她的手機裡。
然後她又和李綏真繼續往下走,看看能不能尋找到什麼人煙。
等她再和李綏真回到仙澤山上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李綏真這把老骨頭在這一天一夜裡已經是顛簸夠了,而山下那個世界帶給他的震撼更讓他到這會兒還會不過神來。
他盲目地跟著楚沅往前走,不經意地一抬眼,就好像在雪地裡看到了一抹頎長的身影。
“王……”李綏真喃喃一聲。
楚沅也隨著他的目光去望。
他披著一件深色的大氅,此刻抬手撐著一把月白色的油紙傘,露出來他大氅內絳紫的織錦寬袖隨風而動。
雪花從他的傘簷出寸寸下落,在他身後是提著燈的蒹綠和春萍二人。
此間雪色漫漫,暖黃的燈影又將他身後的影子拉長。
他玉冠束發,鬢邊的兩縷龍須發迎風而動,襯得他冷白靡麗的麵龐更添了些動人心魄的風情。
“王啊,您怎麼出來了?這天寒地凍,您昨日才受了重傷……”李綏真匆忙迎上去行禮。
魏昭靈看他一眼,目光再落在楚沅的身上。
她的臉上有好多處擦傷,也許是在雪地裡滾了太多回,雪花在她身上融化後添了些稍暗的水漬。
她戴著一個毛茸茸的帽子,係帶緊緊地綁在下巴底下,那張臉已經凍得發紅,嘴唇也破皮泛白。
“你去做什麼?”
魏昭靈開口,清泠低沉的嗓音在這凜冽寒風裡顯得有些朦朧。
“我……”
楚沅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那李綏真轉了轉眼珠,搶先開了口,“王,您看啊,是這麼個情況,臣原本是打算今日一早下山的,但是楚姑娘她來的時候同臣說,她也要與臣同去……還說昨夜見王您受了重傷,若不去山下看個究竟,她寢食難安,夜不能寐,所以昨夜來了還帶齊全了東西,根本也沒休息,帶著臣就下山去了,”
“王您是不知道啊,這下山的路實在難找,臣與楚姑娘幾乎是滾過雪地又掉泥坑的,這路上要不是楚姑娘,臣這把老骨頭,要回來怕是得明日了……”
李綏真張口就嘰裡呱啦地說了一通,楚沅聽得一愣一愣的。
她什麼時候寢食難安,為魏昭靈夜不能寐了?
楚沅正想說些什麼,卻又被李綏真當即打斷,“楚姑娘,快將你那個什麼……手,手機裡的東西給王瞧瞧?”
楚沅“哦”了一聲,也忘了要說什麼,忙從衣兜裡掏出手機來,劃開手機屏幕,點開相冊。
她手指僵硬,劃錯了照片。
那天她閒的沒事給自己綁了兩個羊角辮玩兒,自拍了一張笑得傻兮兮的照片。
“……點錯了。”楚沅抬頭看了一眼魏昭靈的臉,有點尷尬。
她迅速劃過去,劃到她今天早晨在山崖上拍到的那張照片,給他看朝陽薄霧裡的那座城市。
“魏昭靈,那就是榕城。”
“我和李叔到山下,找到了一個小鎮,鎮上的人說,這裡就是宣國。”
她抬頭望他,“現在的宣國皇帝,叫鄭玄離。”
多稀奇,千年前迷失在曆史迷霧裡的宣國皇室竟悄無聲息地在另一個地界繁衍生息。
魏昭靈盯著她手機屏幕上的那張照片良久,卻始終沒有說話。
他再度將目光從屏幕上移到她那張滿是擦傷的臉,燈影的顏色隱約映在他清冷的眼瞳裡。
一時間,他竟有些看不懂眼前的這個姑娘。
沒道理,
她何必要替他去做這些事情?
此刻她的那雙眸子乾乾淨淨的,模糊映出他的影子來。
驀地,
魏昭靈想起李綏真那些荒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