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雪白的信封(2 / 2)

吾王的新娘 山梔子 14813 字 6個月前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楚沅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身上披著一張薄毯子,應該是路過的哪個護士給的。

她掏出碎了屏幕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早上六點,慢慢地打了個哈欠,楚沅把毯子疊整齊,交給了護士站,然後走到飲水機那兒接了杯熱水喝。

僵冷的身體有了些溫度,楚沅又進病房裡看了看兩位老人,然後才離開醫院,打車回家。

院子裡仍然一片狼藉,樓上她房間窗戶的玻璃碎掉,一部分掉在了院子裡,一部分則在樓上的屋子裡,碎玻璃碴子一地,她房間的書桌已經徹底散架,連那老式衣櫃都倒下來壓在了她的床上。

原本光潔的牆壁也被那晚她與那個男人打鬥時的氣流皴擦出大大小小的痕跡。

楚沅也顧不上打掃整理,在洗手間洗漱完出來,她翻出校服換上,再把壓在書桌底下的書包給扒拉出來,撣了撣上麵的灰塵,轉身走下樓去。

到了學校,楚沅最先去的是於榮波的辦公室,她還在門外,正要敲門,卻聽見裡麵有個女老師的聲音:“真是可惜了這個女孩子了,她成績一向是很好的,也不偏科,人又乖巧。”

“現在的家長是真的不知道這些孩子的苦,就考差了一次,這就把人給逼得跳樓了,這叫什麼事?”有個男老師歎了口氣。

“於老師,那女孩兒的家長沒找你鬨吧?”

楚沅聽到了於榮波的聲音,“沒有,她在校長辦公室呢,這會兒鬨得正厲害。”

於榮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

楚沅要敲門的手在半空懸了好久,她忽然又放下來,也沒進去,轉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教室裡的氣氛也很怪異,班裡的同學三兩成群的各自圍在一起,總有人嘴裡蹦出“跳樓”、“自殺”、“壓力大”這樣的字眼。

“楚沅!”簡玉清最先看見站在教室門口的她,就朝她招了招手,“你快過來。”

楚沅抓著書包肩帶走進去,她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簡玉清就拉過椅子湊到她桌邊來,鄭靈雋和趙憑霜也一前一後地圍過來。

“你還不知道吧?我們班的程佳意昨天跳樓了!”簡玉清的這句話猶如落了水的炸彈,在楚沅耳邊震顫悶響。

她擺弄書包的手一頓,驟然抬頭看向左前方的那張課桌。

“聽說是因為上次考試她掉出了年級前十,她媽媽很不滿意,給她找了一個又一個的輔導老師,每個老師負責一門科目,單給她上課,她每天在學校上完課,回家還要學習到很晚,更彆說什麼周末了,她這人就沒有周末……有這麼可怕的一個媽,難怪她會受不了。”

簡玉清又不由說道:“要是我媽這麼對我,我估計也得生不如死。”

上課鈴響起來,急促的聲音催著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唯獨有一張課桌是空的。

那桌麵光潔如新,上麵空無一物,窗外透進來這春日的晨光,映照在那桌麵上,卻是極為冷寂的顏色。

楚沅怔怔地看著,耳朵邊老師講課的聲音好像離她越來越遠。

連續幾天的時間,網絡新聞都在播送著“知名童話作家王雨嫻的女兒因壓力過大而跳樓自殺”的內容,網上輿論一再發酵,很多人覺得異常諷刺的,莫過於是一個擅長兒童童話的女作家,用筆構造出一個又一個溫柔的童話,卻偏偏在現實裡對自己的女兒過分嚴苛,甚至於逼得女兒跳樓自殺。

她把最溫柔的童話世界給了其他的小孩,卻嚴格控製自己女兒的方方麵麵,無論是學習成績,還是交友愛好,她都強硬地要讓她的女兒按照她規劃的一切去執行,不容許自己的女兒出任何差錯。

一時間,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抵製王雨嫻係列童書的陣營裡,書店也開始大麵積下架她的所有作品。

一開始王雨嫻還三天兩頭來學校哭鬨,說是學校給的壓力,是校方的錯,但後來她麵臨越來越多的違約事項,也漸漸無暇顧及這些事情。

聶初文和塗月滿已經被趙鬆庭送去了京都的鹿門彆苑,簡玉清、鄭靈雋和趙憑霜一塊兒幫著楚沅收拾好她家的院子,楚沅又買了新的衣櫃和書桌,再叫人替她修好窗戶,她開始一個人住。

“楚沅,要是還有人打你異能的主意可怎麼辦啊?要不你還是來住我家吧?我們家房間可多了。”簡玉清忙活了一下午,這會兒坐在院子裡的短廊上,手裡還拿著一杯奶茶。

五月份的天氣已經越來越暖,陽光穿插在院子裡那棵綠蔭如蔽的樹枝間,投下一顆又一顆明亮的光影,落在短廊的欄杆上,也落在簡玉清半邊肩膀上。

“不用了。”楚沅搖了搖頭,拿著花灑給聶初文養的那些綠植澆水。

簡家那個老頭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趙家的趙鬆庭也還在春城,她每晚都要去仙澤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難保不會被發現。

夕陽的顏色最為燦爛,在天邊燒得如火一般,簡玉清、鄭靈雋和趙憑霜離開後,院子裡就冷清得很,楚沅單手把收拾出來的紙板廢品挪出院門時,紙板的邊角大約是觸碰到了那生了鏽的信箱邊緣,箱門打開,摩擦著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她才把東西挪到牆角,抬頭看見那信箱裡竟然躺著一隻雪白的,孤零零的信封。

前日裡下了雨,那未上鎖的,早被棄置了的信箱裡有些潮濕,將那信封大半都湮濕了。

信封上什麼也沒有,乾乾淨淨的,但還帶著信箱裡的鐵鏽味。

楚沅拿著它還沒拆封,收廢品的老大爺已經騎著小三輪兒從窄巷的另一頭來了,她匆匆將信封塞進衣兜裡,忙幫著那老大爺把廢品稱斤論兩。

等忙完這些,楚沅才走上階梯,關上了院門,一邊往院子裡走一邊將那賣廢品的幾十塊錢塞進衣兜。

手指觸碰到還有些濡濕的信封,她一頓,上樓找了吹風機來把那信封吹了幾分鐘,才撕開邊緣,取出裡麵那張薄薄的信紙。

“楚沅,我想了想,寫信道歉應該會更真誠一些吧?請原諒我的膽怯,我沒有辦法麵對麵的跟你說這些話,我的手機每天都會被我媽媽查很多遍,我是個沒有自由的人,沒有你跟我做朋友之後,我也更不自由了。你說的對,我早該問你那件事的,明明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知道,可是那天看見你被警察帶著走,我卻退縮了,對不起楚沅,我沒有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陪著你,也沒有選擇相信你,你那個時候,一定很難過很無助吧?真的對不起,像我這樣的人,一點也不配做你的朋友。我欠你一個道歉,其實我早該說的,但還是來得晚了點。”

信紙上沒有名字,但楚沅看著紙上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還是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寫信的那個人是誰。

她一時站在原地,久久地盯著信紙上的字跡,指節慢慢收緊。

其實無論後來到底發生了多少事情,最開始,她的確隻有程佳意這麼一個朋友,而她們以前作為朋友的那段日子,她也很認真地在珍惜那段友誼。

而後來程佳意選擇遠離她,無視旁人對她的孤立,甚至裝作不認識她的時候,楚沅和她之間,就已經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但即便是這樣,聽到她從世紀大廈一躍而下,結束生命的這個消息,楚沅還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教室裡屬於程佳意的那張課桌已經被人搬走,而此時楚沅手裡的信紙上,那每一個字都好像還留有一個人的溫度。

可這個人,她已經死了。

眼眶有點泛酸,楚沅坐在院子裡的石桌前,久久地盯著那張信紙,始終沒能回過神。

程佳意的葬禮那天的天氣陰沉,陽光無法穿透厚厚的雲層,整個春城都好像成了黑白的畫卷,透著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楚沅走進墓園裡,遠遠地看到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盛氣淩人的女人站在人群之間,那張麵容像一朝蒼老了太多,她靜靜地立在墓碑前,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好像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楚沅在那兒站了好久,在人群即將散開之前,她才轉身往墓園外走。

今天是周六,她回到家之後就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的書桌前,因為右手受傷,她不好寫字,就隻能隨意翻看課本資料。

沒有心思看電視,也錯過了午飯和晚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桌前坐了多久,書頁的內容也沒看進去多少,肚子也不覺得饑餓。

她隻是愣愣地坐著。

窗外的雲霞逐漸沉湎成越發深沉的夜色,院子裡靜悄悄的,她抬頭望了望,原本要拿手機定個外賣,可手機屏幕亮起來,她才看到時間已經快到九點半。

“王,何將軍,沈大人他們都已經帶著人去了提芳城和覃州城,另外,劉瑜和江永也都已經作為剛被發現的特殊能力者,被順利送入了榕城皇宮。”

張恪立在金殿裡,隔著一重紗幔,微微彎腰,恭敬地稟報,“臣具已按照王的吩咐,將一切部署完畢。”

他話音才落,那紗幔後便有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忽然勾連顯現,那光色被紗幔模糊成了柔和的顏色,張恪抬眼時,正見一道身影從那光幕裡走出來。

“你們在忙啊?”楚沅看魏昭靈側躺在軟塌上,膝上還有一卷書,簾外又立著另一道身影,她不由問了聲。

“還有事嗎?”魏昭靈先看她一眼,隨後又問簾外的張恪。

張恪當即垂首,“臣告退。”

他恭敬地行了禮,隨即退出殿外去。

大約是他掀簾時觸碰到了那串聯起來的銅鏡碎片,一時間叮鈴哐啷的聲音不絕於耳,碎片折射出時明時暗的斑駁光影,卻又偏被紗幔擋在外頭。

“過來。”

魏昭靈坐起身,朝她招手。

楚沅走到他的麵前去,看他膝上的書已經掉在地上,她便伸手撿起來,這才發現那原是宣國的曆史文獻。

而他麵前的桌案上則擺了一張宣國的地圖,上麵還有朱筆批注的痕跡,旁邊一遝又一遝的資料都在昭示著,他這段日子都在謀算著同一件事情。

“用膳了嗎?”魏昭靈將她遞過來的書隨手擱在案上,輕聲問道。

楚沅搖了搖頭,又看他,“你呢?你吃飯了沒?”

魏昭靈微彎眼睛,隨後他淡聲喚了蒹綠進來,讓膳房裡準備晚膳。

用晚膳的時間早已過去,魏昭靈不願用膳,也沒有人敢多勸他一聲,但如今他卻又要傳膳。

蒹綠進來看見了楚沅,她心裡便什麼也明白了,領了命便匆匆出了金殿去。

待蒹綠與春萍將晚膳擺上桌時,楚沅還坐著發呆,她的臉色看起來並不好,也總是恍惚的,像是心裡裝著事。

“既然已經不是朋友,又做什麼惦記她?”魏昭靈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這幾日她常是這樣。

“話是這麼說,”

楚沅終於回過神,她用左手捏起湯匙喝了口湯,“可不管怎麼說,我以前的確也隻有她那麼一個朋友,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忽然之間不在了,我……還覺得挺不真實的。”

“算了,不說了。”

楚沅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但這會兒她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左手拿起來筷子,對準那道鬆鼠桂魚戳下去。

這些天她吃飯一直不是很方便,用左手握筷子實在有點艱難,夾不夾得到菜也全靠緣分。

她折騰得滿頭大汗,最後乾脆把筷子往桌上一扔,“算了不吃了!”

魏昭靈不由失笑,他執起放在白玉止箸上的另一雙公筷,伸手夾了一塊肉遞到她麵前的碗裡。

楚沅看了看他,又去看碗裡的肉。

她最終還是拿勺子吃掉了。

“繼續啊。”她吃完見他再沒什麼動靜,便揚了揚下巴,頗有些理直氣壯的樣子。

魏昭靈輕瞥她一眼,倒也真的再度拿起來公筷,又夾了菜。

他原要將菜放到她碗裡,卻忽然聽她說:“等等!”

他動作一頓,才一抬眼看她,便見她已經低下腦袋,張嘴咬走了筷子上的那塊肉。

“放碗裡多麻煩,我還要自己動手,這樣才方便。”楚沅一邊吃,一邊又指著另一道菜,“這個,我要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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