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刻,他就在夢裡,他脫離了現實,連羋陸也和夢裡一樣……
欲望覆蓋了理智,驅使著他向前傾去。
他準確無誤地咬住了羋陸的唇,但沒控住力道,咬得羋陸嘶了一聲,驚慌失措地伸手推他。
他一把抓住羋陸的手。
果然和夢裡一樣。
好軟。
好熱。
讓他想這輩子就停在這裡了。
“斛斛斛律偃!”羋陸嚇得結巴,口齒不清地喊,他還以為斛律偃又要吸食他的靈力,結果斛律偃隻是一動不動地咬著他的嘴巴。
這是在乾什麼?
如今吸食靈力已經需要嘴對嘴了嗎?
羋陸大腦空白,還沒來得及朝那個方向想,就聽得一陣黏膩的腳步聲響起,緊隨而來的是林稷憤怒的咆哮聲:“斛律偃!!你竟敢殺了我的弟子!!我一定要你血債血償!!”
羋陸倏地回神,正要掙紮,身前的斛律偃便已搶先一步地後退。
羋陸抬眼看去,隻見林稷渾身是血,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林稷也斷了一條手臂,猩紅的血從他捂著斷臂的手指縫裡溢出,他脖子上沾滿血,可臉上毫無血色,同死人一樣白,隻有一雙漆黑的眼眸含著滔天的恨意及怒火,死死瞪著斛律偃。
崔億霜勉強站在林稷身後,她的狀態並不比林稷好多少,看得出來已是強弩之末,雖然她沒像林稷那樣斷了手臂,但是她的修為比來時縮水一大截。
這會兒隻有……
築基中期?
羋陸暗自比較了下,發現自己居然不是桃花陣裡修為墊底的人了。
至於剩下那個秋北。
羋□□下看了看,並未看見秋北的身影。...
顯然林稷和崔億霜也顧不上秋北,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斛律偃,眼神似淬了毒,恨不得將斛律偃抽筋剝骨。
偏偏斛律偃無知無覺,還輕笑一聲,淡定地和林稷打招呼:“我的眼睛,你終於出現了。”
林稷沒有回應斛律偃的話,很快把目光轉向斛律偃身後的羋陸。
“羋小公子,想不到有朝一日你我能在這個鬼地方相遇。”
林稷說完,冷不丁注意到了羋陸手裡的龍吟劍,又看了眼斛律偃手裡的碧幽劍,他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你倆關係倒好。”
崔億霜也怨毒地盯著羋陸:“你……”
斛律偃沒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提著碧幽劍便衝了上去,他沙啞的聲音裡帶著被人剝奪了重要之物的憤怒,以及即將失而複得的瘋狂。
“林稷!”他的聲音乘著風,在這片血色桃花林裡回蕩,“把我的眼睛——”
碧幽劍泛起幽暗的綠光,似水流湧動,若仔細看,能看見裡麵摻雜著若有似無的黑霧。
“還給我!”
碧幽劍比龍吟劍更鋒利,當場削掉了林稷的半個肩膀。
林稷痛得慘叫,和崔億霜一起堪堪接了斛律偃兩三招,又被斛律偃一箭穿心。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林稷身體裡噴湧而出,在林稷腳下彙成一個詭異的圖案。
斛律偃將碧幽劍的劍身往林稷身上一擦,從他身體裡溢出的黑霧仿佛有生命似的吞沒了林稷。
林稷痛得在地上翻滾。
黑霧隨著林稷劇烈的動作起起伏伏。
羋陸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突然感覺哪裡不對。
崔億霜呢?
方才崔億霜不是還在跟林稷一起對付斛律偃嗎?怎麼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就算要跑也未免跑得太迅速了,像是提前做好了準備。
不對!
林稷和崔億霜明知自己麵對斛律偃是以卵擊石,又何必多此一舉地出現和斛律偃過了幾招後再跑?
他們不是會做這種蠢事的人。
肯定有陰謀!
羋陸心下焦急,張口要喊斛律偃,卻猛然間福至心靈。
他麵色一僵,趕忙低頭看向自己手裡的龍吟劍。
龍吟劍的表麵不知何時泛起火焰般的紅,猶如被燒灼的燙鐵,紅到微微發亮的地步。
並且劍身的紅正以極快的速度向劍柄遊竄而來。
果然如此!
羋陸扔掉龍吟劍,一麵向斛律偃跑去一麵大聲喊道:“斛律偃!快跑!”
是血咒!
太升宗的獨門功法。
隻要在逆境中通過一個媒介以血點咒,便能燃起熊熊大火,血咒的火焰不是尋常火焰,它既不能被水澆滅,也不能被其他東西撲滅,它的燃燒全靠血咒主人的意誌。
倘若被血咒的火焰碰到,最輕都是靈根破裂、當場死亡。
然而羋陸的話音未落,他瞪大的瞳孔裡便映出了轟的一聲燃起的火焰。
火焰直接蓋過了斛律...偃的身影。
“斛律偃!!!”羋陸聲嘶力竭,他沒想到林稷還有後招,更沒想到林稷願意折一把龍吟劍並自損八千地把血咒用在對付斛律偃上麵。
火焰極快地向四周竄去。
哪怕羋陸和火焰之間還隔了一段距離,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火焰燃燒時通過空氣傳遞而來的滾燙溫度。
溫度太燙,燒得空氣微微扭曲變形。
羋陸稍微靠近一步,就覺得衣服下的皮膚疼得像在被針紮,且疼痛還在逐步升級。
但他隻是猶豫了一瞬,接著邁開大步朝火焰裡跑去。
“斛、斛律偃!”他咬牙喊道,“斛律偃!”
疼!
渾身都疼!
哪兒都疼!
血咒的火焰好像在他的靈魂上燃燒,燒得他每寸內裡都散發出焦乾的味道,好似有無數張帶著尖牙利齒地嘴在瘋狂啃咬著他的血肉。
他從未如此疼過,和此時此刻的疼比起來,之前被斛律偃吸食靈力的疼便算不得什麼了。
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羋陸疼得在火焰中寸步難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邁動的腳步。
林稷的慘叫一聲比一聲高,似乎正在經曆難以言喻的酷刑。
想不到血咒的主人竟然無法對血咒免疫。
即便如此,林稷還在笑:“斛律偃,就憑你還想拿回你的眼睛?癡心妄想!今天誰都彆想走出去了!你就帶著你的眼睛死在這裡吧!”
林稷說得斷斷續續,又笑又哭。
不遠處傳來崔億霜的尖叫聲:“你說什麼?你不是說用血咒殺了斛律偃就可以出去了嗎?”
“林稷!”
“你給我說話啊!”
林稷回答不了崔億霜的問題。
林稷仿佛沒了理智,一會兒痛苦地慘叫一會兒狂笑著罵罵咧咧。
羋陸再也走不動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發軟的身體無力地向前倒去。
他倒在了一個人的懷裡。
那個人的身體有著驚人的燙度,臉埋在那個人的胸膛上,能聞到明顯的皮肉燒焦的味道。
雖然他沒了抬頭的力氣,但是他知道抱著他的人是誰。
“斛律……偃……”
他們要死在這裡了嗎?
之前用毒氣自我了結不成,反而在這個桃花陣中等到了機會。
就是好疼。
能不能不要這麼疼地死掉。
斛律偃動作緩慢地摟住羋陸的背,試圖把羋陸抱起來,可惜身體裡的力氣在飛速流失,嘗試幾次,都是徒勞。
明紅的火光中,羋陸看見斛律偃的手背燒得發黑,發白的皮肉浸著血,觸目全是潰爛猩紅的傷口。
那些傷口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嚴重。
原來這就是血咒的威力。
難怪林稷叫得那麼慘烈。
難怪崔億霜憤怒得發瘋。
而他一路走來除了身體裡的痛外,皮肉上沒有任何損傷……
因為他穿了梵悲罩衣!
是梵悲罩衣替他擋了皮肉上&...#30340;傷害!
羋陸想把梵悲罩衣脫下來,可他還沒這麼做,就被斛律偃識破了意圖——當然他也沒力氣這麼做了。
斛律偃勉強拖著他往火焰邊緣走。
羋陸的眼睛被火焰的光亮刺得疼痛不已,淚水一顆接著一顆往外冒,他努力睜眼,想看看斛律偃的臉。
“彆看我。”斛律偃用氣音說,“彆看……”
最後兩個字,幾乎用了哀求的口吻。
羋陸喉頭滾動,卻說不出一個好字,他閉上眼,仍舊阻止不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溢出眼角。
斛律偃走得十分艱難,每往後退一步都要拚儘全力。
他的喘息聲夾雜在血咒的火焰接連不斷撕破空氣的詭異聲響中。
羋陸想說算了吧。
太痛了。
太累了。
可這三個字卡在喉管裡,有棱有角地卡得他喉嚨陣陣發疼。
他在想,這個世界有什麼好呢?這個世界值得斛律偃如此拚命嗎?
人那麼脆弱,破了一點皮就流血,受了一點傷就有性命之危,隨便找個高處往下一跳,人就沒了。
他病了那麼久,他更脆弱,他曾經一度提心吊膽地害怕死神降臨,後來幾次和死神擦肩而過,他忽然想通了。
與其對自己步步緊逼,不如當自己從未存在過。
生有何歡,死又何懼?
但他從未想過,生命還能那樣頑強,求生的渴望戰勝了疼痛、疲憊以及墮落的本能,像一棵拚了命地想要冒出土地的小草。
他眼睜睜看著那棵小草撬開土地上的巨石,露出嫩綠的枝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