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偃的胸口疼得快要炸開了。
喉間的腥甜不停往上湧,從嘴裡溢出去,又順著嘴角滑落,溫熱、濃稠,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很快,他的肩膀被扶住。
他能感受到羋陸擁抱自己的力道,可他好冷,四肢發寒,身體仿佛沒了一點溫度,哪怕是羋陸將自個兒身上的溫度過到他身上,他也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溫暖。
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漫進腦海,小時候發生過樁樁件件的事也走馬觀花地在眼前浮現。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許多往事。
他想起小時候被溫柳柳帶著看桂花、放風箏、做桃花糕。
他想起溫柳柳開心時抱過他的一次又一次。
他想起有些不懷好意的街坊鄰居看他們孤兒寡母好欺負,半夜三更跑來敲他們的房門,他害怕極了,躲在溫柳柳懷裡直哭,溫柳柳不厭其煩地安撫著他。
溫柳柳有一雙極為漂亮的手,纖纖如玉,手指細長,肌膚柔嫩。
那雙手為他做過飯、為他洗過衣、為他撫過背,牽著他那時隻有小小一團的手,走過醉城的許多街道。
溫柳柳那麼羸弱,經脈儘毀,修為儘失,人人都可踩上一腳。
可溫柳柳又是那麼高大,曾經一度占據滿了他的整個世界,隻要他睜開眼睛,他能看見的隻有溫柳柳。
溫柳柳就是他的全世界。
溫柳柳就是他的娘親。
滾燙的淚水接連不斷地奪眶而出,明明斛律偃還未找回心臟,卻感覺到了一陣心絞的劇痛。
好像有無數雙手從四麵八方伸來,拽住他,用力拉扯他,硬生生地把他的皮肉撕開,露出鮮血淋漓的骨頭。
他張著嘴巴,用力喘氣。
他不能呼吸了。
羋陸的手緊緊摟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掌著他的後腦勺,很用力地將他按在自個兒的懷裡。
他的呼吸急促,熱氣和眼淚浸濕了羋陸的衣衫。
喉頭滾動,哽咽許久,他終於擠出一個字:“娘……”
娘。
他好痛。
身體各處都痛。
原來他曾經的討厭、憎恨、甚至是想要逃離的憤懣,都是一場自以為是的笑話。
其實所有災難的源頭就是他。
那麼斛律婉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
這時,身旁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悟德說話的聲音:“溫家事故之後,我一直在尋找她,可僅憑我的一人之力根本敵不過斛律家聯合其他走狗宗門的力量,我總是慢上他們一步,等我找到這裡時,柳柳她……”
悟德的話頭一頓,再也說不下去了,他話語間夾雜的痛苦十分明顯,密密麻麻,悄無聲息地蠶食著他的情緒。
抱著斛律偃的羋陸轉頭看去,才發現悟德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今時今日的悟德已經是個光頭和尚,穿著簡樸的灰色衣衫,和幻境中那個風度翩翩的劍客判若兩人。
羋陸不由得想起之前天命山傳出的醜聞,說是弟子翟鳳為了一個魔界的妓/女大動乾戈,還在斛律幸組織的私晏上襲擊了他。
可惜翟鳳雙拳難敵四手,斛律幸不僅自個兒修為高深,身邊還有那麼多的高手護著,隻是被傷一條手臂就已是翟鳳拚儘全力的後果。
偷襲失敗的當天晚上,翟鳳被他的師父帶回了天命山,他的師父豁出去地保住了他的性命,卻不得不讓他在天命山受了三天三夜的刑罰,隨後被驅趕出去。
誰知翟鳳一頭紮進魔界,竟然削掉一頭黑發,成為一個和尚。
他的事跡在正派的各個宗門裡流傳了很長一段時日,大家在嘲笑他自不量力、飛蛾撲火的同時,也無不感歎他對魔界那個妓/女的用情至深。
區區一個妓/女,值得他付出一切淪落成如今的樣子嗎?
以前的羋陸不明白,但現在的他明白了。
他還知道悟德並未放棄為溫柳柳報仇的想法,無奈他和秋北等人都被下了禁言術,他隻能帶領斛律偃找回真相,把為溫柳柳報仇的希望寄托在斛律偃身上。
不過羋陸覺得悟德想說的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