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斛律偃很清楚地知道羋陸沒哭,哪怕快要死了,羋陸也不會掉一滴眼淚,死亡對羋陸而言是種解脫,羋陸早就想要用這種方式離開他了。
隻有他在掙紮、在痛苦。
羋陸的死亡會就地形成一灘沼澤,慢慢把他吞噬。
他曾經想過畫地為牢,永遠地將羋陸困在其中,可他後來才發現,他的牢隻能困住他自己。
他困不住羋陸。
羋陸就是他手中的流沙,無聲無息地從他指縫間流走,他再拚儘全力也無法把握住羋陸。
這麼想來,他曾經用死亡威脅羋陸的行為真是一場笑話。
羋陸怎麼會怕死呢?
他才怕死。
但他也不會允許羋陸死。
他們都得活著。
斛記律偃把羋陸緊緊抱在懷裡,嘴角掀起自嘲的弧度,可他眼裡的淚水始終沒有斷過,滴滴答答地落在羋陸的臉上。
“六六,很快就好了。”斛律偃低頭在羋陸發間親了親,溫聲細語地哄道,“若你覺得累,便睡上一覺,等你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羋陸偏頭避開斛律偃的手腕,他又張了張嘴,顯然有話要對斛律偃說。
斛律偃配合地將耳朵附上去:“你要說什麼?”
羋陸用儘最後的力氣一把揪住斛律偃的衣領,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漏氣的風箱,一邊說話一邊嘔血,話說得艱難,也說得口齒不清。
“不……不是周尚的錯……”羋陸痛苦地擠出解釋的話,“是其他人附了周尚的身……你彆怪周尚……”
斛律偃怔了一下,轉頭直愣愣地看向羋陸的眼睛。
羋陸把想說的話說完,無憾地閉上眼。
斛律偃安靜片刻,卻是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又哭又笑,看著怪異至極。
周尚?
這個時候羋陸擔心的人居然是周尚。
那他呢?
他以後該如何?
羋陸就沒有想過這些嗎?
這一刻,斛律偃如墜冰窟,寒風宛若刮在了他的骨頭上,刺骨的冷爬遍他的全身,他的四肢是冷的,身體是冷的,血液也是冷的。
甚至有那麼一瞬,他眼前被黑暗覆蓋,掙紮過來後,整個天地都在旋轉。
周尚正帶領剩下的人和斛律幸的人糾纏,聽見斛律偃又哭又笑的聲音,周尚嚇得不輕,顫聲喊道:“幫主。”
斛律偃脫下衣服裹住羋陸鮮血淋漓的身體,他用鼻尖在羋陸的臉頰上輕輕蹭了兩下:“我答應你,我不會怪周尚,你也答應我,好好休息,堅持下來。”
說著,他在羋陸的嘴唇上輕啄一下,“你不會死,你不能死,我不允許你死。”
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能把羋陸從他身邊奪走。
誰、也、不、能。
陰雲籠罩了斛律偃的臉,即便他沒有表現出明顯的生氣或者惱怒,可他那暗沉的眸色仍舊看得心頭一悸。
隱約間,似乎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斛律幸和斛律蘭父子已經退到城牆下麵,他們麵色發青,眼睜睜看著斛律偃把羋陸裝進一顆化屍珠裡,不由得露出詫異的表情。
“爹,他在做什麼?”斛律蘭驚道。
“瘋了,他真是瘋了。”斛律幸的腦袋裡嗡嗡作響,仿佛被人塞進了一個馬蜂窩,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果然是斛律婉生下的孩子,和斛律婉一樣瘋。”
竟然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藏進化屍珠裡,隻有瘋子才會做出這種事!
眼見斛律偃拿著化屍珠站起來,斛律幸陡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他連忙轉頭吩咐斛律蘭:“讓他們打開城門。”
“打開城門?”斛律蘭眉頭緊鎖地說,“可城門一旦打開,斛律偃他們也極有可能攻進京城。”
“除此之外,我們彆無辦法。”斛律幸死死捂住一邊斷臂,喘了口氣說,“若不進去,我們都會死在這裡。記”
斛律蘭衡量片刻,儘管心有不甘,卻不得不屈服現實,他點了點頭:“好!”
話音未落,他便摸出一把銀哨,正要放在嘴邊吹響,忽然有粘稠的雨水落下,稀裡嘩啦地淋得他和斛律幸滿身都是。
父子倆瞬間滿身通紅。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他們同時一愣,目光在彼此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淋在他們身上的液體哪裡是雨水?
分明是血水!
父子倆下意識抬頭看去,正好看到一堆斷臂殘肢跟下冰雹似的往地上落——都是城牆上麵那些士兵的斷臂殘肢。
隨它們一起下落的還有滿身血氣的斛律偃。
斛律偃的黑發被風吹得淩亂不堪,隻有一張麵無表情的臉雪白至極,不斷有流水一樣的黑霧從他身體裡溢出,化作一團黑雲將他若隱若現地包裹。
他猛地落下。
父子倆都沒反應過來。
斛律幸隻覺得有什麼東西濺到了自己的臉上和身上,他渾身一顫,睜眼看去,隻見和他相對而立的斛律蘭滿臉驚恐地瞪圓雙眼。
下一刻,蛛網般密集的紅色絲線在斛律蘭臉上浮現。
鮮血噴湧而出。
斛律蘭如同被人擊碎的泥土娃娃,豁然垮下。
“……”斛律幸嘴裡嘗到了斛律蘭血液的味道,他被一隻手扼住喉管,沉寂許久,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小蘭啊——”
與此同時,被關在自家院裡的羋何峰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羋何峰站在窗前,盯著一個方向皺眉看了半晌,隨後抬手招呼古秋過去:“你過來看看。”
坐在桌邊的古秋起身走了過去:“怎麼了?”
羋何峰指了下窗外:“你看那邊的天上。”
古秋順著羋何峰所指的方向看去,很快看見一縷黑霧自某個地方升起,打著旋兒地朝空中彙集而去。
黑霧越積越多,形成了一個不小的漩渦中心。
“那不是——”古秋心中一驚,回頭看向羋何峰,“七星昆侖劍所在的位置嗎?”
羋何峰神情凝重地點頭:“七星昆侖劍等到它在等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