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晴空無雲·4(1 / 2)

九年前。

世界範圍爆發的那場異能戰爭進入了交火最激烈的時刻。

可是國家卻依舊鼓動著民眾踴躍參軍, 為祖國獻上自己的熱血與生命。

玉碎殉國的理念傳播到了每家每戶,在思想狂潮的洗禮之下,無數人踏上了極有可能一去不回的參軍之路。

戰場的血與火確實篩選了一批英勇無畏的戰士, 但更多的依舊是長眠他鄉。

儘管有著這樣慘烈的結局, 仍是阻擋不住民眾渴望前往戰場, 為國死戰的渴望。

京都,一處傳統日式住宅。

四月初, 正是櫻花開放最燦爛的時候,喧囂的戰火並沒有燃燒到這裡, 平和安寧依舊是主旋律。

宅院裡,鋪滿花草的靜美小道上有著止不住的盎然生機。

一隻毛絨絨的三花貓從草叢裡冒出了腦袋,圓滾滾的相當可愛。

它的體型不算多大,可以看出年齡還小,身上的色塊分布地十分勻稱,軟乎乎肉嘟嘟的。

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向它走過來的小主人。

穿著一身童裝淺色和服的小女孩梳著精致的發式,略顯寬大的袖擺遮住了柔軟而白皙的小手,她輕手輕腳地靠近草叢中的三花貓, 最後蹲了下來,灰藍色的大眼睛帶著軟乎的笑意。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了三花貓的腦袋上, 指尖傳來的軟軟觸感讓她忍不住伸手把三花貓從草叢裡抱起來。

三花貓沒有掙紮, 順從地任由小主人抱了起來,粉嫩的小爪子一張一合的,整隻貓縮在了懷抱裡,尾巴一甩一甩。

“喵~”

軟綿綿的叫聲讓風信彌野更加心軟,抱著從小養到大的三花貓踩著木屐輕手輕腳地打算從後麵繞過屋子。

父親大人正在和重要的客人談話不能打擾, 要不是小綿跑出來她也不會經過主屋繞道到這裡來的。

正當她準備繞行的時候, 聽見父親與另一位先生交談的聲音漸漸傳來。

風信彌野眨巴了一下眼睛, 目光和懷裡的小綿對視了起來。

不能被父親大人發現,發現的話估計會讓授課的先生們教更多東西的。

然後,她脫下木屐拎在手裡,用一隻手抱著小綿,放輕了腳步藏進一個半開著的隔間。

她躲進一個隱蔽的小角落裡,慢慢坐到了地上,小手安撫著小綿,打算等父親他們走過這裡再離開。

那邊的談話也隨著距離地靠近而清晰了起來。

風信先生並非傳統人士,儘管接受過傳統教育,但也是喜歡西學的,家裡的規矩也未曾太過拘束。

他身形挺拔,身上披一件深灰色的羽織,麵容沉靜而肅穆。

與他攀談的那位客人則是穿著一身軍裝,明明是與風信先生處於同一個年齡段,但乾練而清爽的氣質讓他稍顯年輕,但依舊不掩他身為軍人的穩重而堅毅。

風信彌野藏在隔間,本來沒打算偷聽父親與客人的對話,但似乎對話涉及到了……她?

“……戰場的情況還算穩定,不過如果海上交戰的話要再開一條戰線似乎有點吃虧。”

軍裝的客人繼續說:“我知道你和你的夫人有奔赴戰場的打算,你們也確實都是異能力者,但是總要顧忌到整個家族。”

他是指即使拋卻各種產業,風信還需要考慮他的子女。

戰場無情,一旦出現什麼意外,一個十歲的女孩子哪裡能承受失去雙親的痛楚。

風信先生沒有反駁,他停頓了一會兒,像是考慮到了什麼。

最終,他搖了搖頭。

“我知道聯軍已經集合了,海上戰場的交鋒無可避免。其他戰線的布局儘管看起來沒有大礙,但我們都知道,軍隊馬上就會呈現出捉襟見肘的局麵。”

他的聲音鎮靜又嚴肅。

“我和內子必須去,戰火絕對不能燃燒到日本海。”

客人聽了這番話,盯著風信先生看了半天反倒是笑了起來:“彆狡辯,你分明就是熱衷戰爭罷了,說什麼冠冕堂皇的大話。”

他發出一聲嗤笑。

“你和你的夫人都不是什麼好貨色,身為你的女兒還真是倒黴,她知道不久之後就會被你們親手送上戰場嗎?”

“少佐先生?”

對麵這樣的指責,風信先生沒有說話。

這是事實確實無法反駁。

身為父母這樣做的確足夠殘忍,但除此之外,對於這個國家來說,海上戰場的戰勝率就會高出那麼一點。

某種程度上,彌野的異能力甚至能牽動整個海上布局。

國與家之間的抉擇,對於風信先生來說從來都不是問題。

若無戰爭,他會是合格的父親,教導女兒成長、學習,為她阻攔外界的一切風雨……

但可惜沒有如果。

戰爭已至,這場賭上國運的對弈承受不起輸掉的代價。

任何能夠增加勝率的砝碼都應該竭儘自己的全力,讓天平的權重傾斜。

即使有時候的犧牲稍微有點讓人沉默。

“你知道的,她的異能力無可取代。”

風信先生的聲線平穩,就像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海上戰場有了她的加入,甚至不需要從其他地方調遣更多的兵力,這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客人聽後,微微沉下臉色卻也沒有反駁。

是啊,那種罕見而珍貴的異能力,不管如何,如果被浪費的話確實是……可惜至極。

他默認了,遵從了內心的想法。

風信先生把一隻手附到身後,牽引著對方走過長廊。

聲音也漸漸地由近及遠,但還能聽到一些。

“那麼小女就拜托你照顧了。”

“……三島君。”

等到他們走遠了,隔間裡的風信彌野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她灰藍色的眼裡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對父親將她送上戰場這種行為作何反應。

震驚,不解,委屈各種情緒皆有,導致腦子裡亂糟糟的,秀氣的眉毛無意識地皺了起來。

因為異能力的原因,所以父親大人認為隻有上戰場才能完美地利用好這份能力嗎?

她搭在小綿身上的手一動不動,整個人看著有些呆。

像是察覺到小主人異常的小綿扭過腦袋舔了舔她的小手,濕濕熱熱的觸感倒是讓風信彌野找回了些許意識。

她看了看懷裡的小綿,忍不住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雖然父親教導過一些關於國家戰爭的內容,她也能察覺到父親對待戰爭略有執著的態度,但確實沒有想過父親會把自己送上戰場。

……聽剛才那些話的意思,母親大人也是同意的嗎?

那就更委屈了。

風信彌野感覺這樣的父親母親好陌生,一點也不像她印象中的儘管不曾過多表露但會在她需要的時候給予關心的父母。

明明那麼喜歡彌野的……

她眼眶微微紅了紅,但也沒有蓄起眼淚。

才不要為這種事情哭呢。

如果說這是她承襲風信這個姓氏的責任的話,那麼也確實沒有理由逃避。

就是稍微有點難過而已。

風信彌野咬了咬唇瓣,一言不發。

小綿輕輕地用腦袋拱了拱她的指尖,軟綿綿的叫聲好像在安撫她讓她不要難過。圓圓滾滾的小身子更是整個紮進她的懷裡,使勁地蹭了蹭。

她抱起小綿,把腦袋埋進她蓬鬆綿軟的皮毛之中。

……其實,也不是很不開心啦。

過了好一會兒,風信彌野收拾好心情,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穿上木屐繞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哭鬨什麼的,從小接受的教育讓她根本沒有這方麵的想法。

雖然委屈,但如果因為這種事而哭泣的話,那也……著實有點羞恥。

她把小綿放在軟墊上,灰藍色的眼睛對上貓咪的視線,小綿柔軟又毛絨的尾巴悄悄勾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父親大人會不會允許我把你帶過去。”

風信彌野輕輕揉了揉小綿的腦袋,嘴裡輕聲低喃著。

如果真要上戰場的話,以她的異能力應該會被安排在後方,這意味著她也許有可能把小綿帶過去。

不過,她也稍稍有些猶豫。

把小綿帶到戰場上,萬一不小心被誤傷了又錯過了24小時的異能力時間限製,還不如把它寄養在家裡……

兩種相反的想法在她的腦海裡打著架,但最後到底是後者占據了上風。

比起待在戰場後方的後勤處,還是家裡的環境更適合小綿。

雖然還是很不舍就是了……

風信彌野跪坐在軟墊上,拉起小綿軟軟的小爪子輕輕捏了捏,小綿蜷縮成一團想把整個身體塞進她的手裡。

她低垂下眼眸,灰藍色的眼裡染上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父親說他和母親都會上戰場,把敵人阻攔在日本海域之外……

為什麼會選擇這麼做呢?

想必也不是為了什麼忠君愛國的思想吧?

更像是為了戰爭而熱愛戰爭,所謂的阻攔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掠奪,吞噬了無數生命的戰場僅僅是某些人的狂熱之地。

風信彌野咬住唇角,強迫自己不要繼續想下去,也不應該如此編排自己的父母。

希望是她想岔了。

她並不質疑父親與母親對她的愛,但這份愛在戰爭麵前也似乎算不了什麼……

不,不一定是戰爭,或許是隱藏在戰爭背後某種利益?權柄?

還是說,是那些沉重得讓人透不過氣的理想與追求?

靜默了半晌,風信彌野將手從貓咪身上撤下來,看著小綿睡眼惺忪的模樣有些出神。

不能再想下去了,就當做父親大人僅僅是想為國家貢獻一份力量吧。

其餘什麼的不過都是她的臆想罷了。

話說回來,既然那位軍官先生都前來拜訪父親了,那距離她前往戰場的時間也不遠了吧。

風信彌野的思緒飄了飄,還是彆彆扭扭地決定去找母親撒個嬌。

就算母親大人也讚成讓她上戰場,但也可以要求她哄一哄自己。

思量了一會兒,她安置好已經睡著的小綿,關上門窗走向了母親的起居室。

風信夫人的起居室裝飾得風雅,精致卻並不繁雜的紋案點綴著雅致的屋子,嫋嫋升起的熏香放在了透風處。

她披著由西陣織製成的華美和服,烏黑的發絲綰起圍成一個發髻,兩三縷長發垂落腰間,白皙而美麗的麵容帶著古風的韻律,眼角微微勾起的紅色妝容頗有幾分欲語還休的婉約柔美,一顰一笑都像是舊時平安京的官家小姐。

事實上,風信夫人也確實是出身舊貴族。

風信彌野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暫時不管禮儀之類的規矩,她湊到母親跟前,也不說話而是直接靠在了母親的懷裡。

她悶悶地開口。

“我聽到父親和那位客人的談話了。”

風信夫人一怔,柔婉的麵容上倒是帶上了一抹令人驚豔的淺淡笑意。

她抬起手輕輕摸了摸風信彌野的腦袋,沒有心虛也沒有立刻安撫女兒,而是淡然且從容地等待懷裡的孩子平複好情緒。

煙藍色的眼眸暈染出一分驚心動魄的美。

在母親懷裡窩了一會兒的風信彌野稍顯彆扭地鬆開了手,她換了一個姿勢,倚靠在母親的手臂上。

風信夫人輕淺的音色輕輕傳入耳朵。

“彌野,比起所謂繼承人的責任,你完全可以認為是我和你的父親逼著你去的。”

聞言,風信彌野瞥過腦袋,不想讓母親看出她在想什麼。

什麼嘛,竟然都不反駁一下就直接承認了嗎?

她沉默了一下,回避了這個話題。

“……那您為什麼要去呢?”

父親有軍銜,前往戰場完全能夠理解,可是母親即使擁有攻擊型的異能力,但也畢竟是曾經的貴族小姐,為什麼也要去呢?

風信夫人笑容不減,輕輕點了點她的腦袋,沒有正麵回答她。

她的聲音虛無卻隱約帶著一絲篤定。

“僅僅是為了某種被遺忘的信念罷了。”

——

一開始,風信彌野並不清楚所謂的信念到底是指什麼,後來她也不想知道了。

她接到父親與母親的死訊的時候是三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三個月的時間足夠她了解到戰火的灼熱和生命的脆弱。

三島先生帶著她來到了一處未知的海上島嶼,島上有尚未修葺完成的軍事基地。

前一個月裡,這裡陸陸續續送來了一些傷勢沉重的軍官,在被治好之後就又重新奔赴戰場。

然而,還是這些人已經三番兩次橫著進來,豎著出去了。

他們已經在風信彌野這裡混了個臉熟,至少她能夠簡單地報出他們的名字了。

即使經曆過許多次的瀕死,但他們那顆死戰到底的心依舊在燃燒著,不畏懼刀與劍,跨越了血與火。

玉碎殉國的念頭幾乎占據了他們的所有思想。

風信彌野沒法改變什麼,也不需要幫他們改變什麼,隻是偶爾會想著這種思想到底有多少人會接受。

大概……不少。

這裡的生活水平自然比不上家裡,但也算是不錯了,她又不挑這些。

正常下來的話,一天僅僅隻有二十人次需要她出手治療,都是些級彆較高的軍官。

直到他們送來一具異能力者的屍體。

屍身被焚燒得如同焦炭,扭曲的模樣不禁讓人猜測對方是不是在意識清醒的狀況下被活活燒死。

死亡時間正好在24小時之內。

三島先生屏退了所有人,讓風信彌野試著複活這位異能力者。

已知「歸零」的作用時限是24小時,是指將事物的狀態回歸至24小時之前。

一切事物都在作用範圍之內,但異能效果在同一個個體上使用時長也不能超過24小時。

比方說把「歸零」作用到一名即將壽終正寢的人身上,他的身體狀態會回到一天之前。

如果能卡著時間點無限使用,那麼可能使他永遠也斷不了最後一口氣。

隻是很遺憾,這種方法行不通。

「歸零」確實可以在同一個個體上反複使用,但是作用時限和使用時長極大地限製住了應用的範圍。

24小時內完全可以不間斷使用這種能力,可是那之後,它回歸狀態的時間點就不是昨天,而是今天。

所以說,太可惜了。

不過這樣也好,本來這份能力就足夠吸引人,多點限製也能稍稍減少這份異能的誘人程度。

三島由紀夫看著風信彌野不帶表情的小臉,覺得至少在軍中他還是能為她提供庇護的,那些伸得過長的手都會被他砍掉。

銀白透亮的光芒閃現了片刻,籠罩著那具燒焦的屍體。

光亮散去之後,這位複原如初的異能力者緩慢又茫然地睜開了雙眼。

新生已至。

一旁的三島由紀夫由衷地讚歎著這份神賜般的能力,他端來一盆清水遞給風信彌野讓她清洗一下小手。

洗乾淨手之後,她也就不理會被複活的異能力者和對他說話的三島先生。

這樣的日子稱不上平淡,但也沒有太多的波瀾。

偶爾也會收到父親與母親來信,說他們已經隨著軍隊去遠征,無需牽掛。

那些被再次送過來的傷患也都會選擇給她帶一些伴手禮,一堆不感興趣的東西中也會有那麼一兩本能夠看得下去的書籍。

然後,這座島嶼上的軍事基地正式完工。

一支部隊駐紮了進來。

部隊的指揮官是一個……令人相當無語的大叔。

“大、大叔?”

被女孩子diss年齡與相貌的福地櫻癡整個人有些不太好,額前的兩根呆毛耷拉下來,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到了被人喊大叔的年紀。

風信彌野聽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福地櫻癡,臉上稍微帶了點欲言又止,三十歲左右的人被稱為大叔很難理解嗎?

況且,這麼邋裡邋遢,身上還帶著一股酒臭味,她沒有掉頭離開已經是很給麵子了。

三島由紀夫笑著拍了拍她的頭頂,對她的稱呼感到了滿意。

“這位是國防軍特殊作戰部隊的指揮官,福地櫻癡,也是我的戰友。當然你稱呼他大叔也沒什麼,都到這個年紀了他才不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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