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若能聽見悲鳴之聲//10(2 / 2)

他站在一個異常奇詭的地方,仿佛連空間都被扭曲的、由無數間和室、樓梯、平台構築出來的顛倒空間。

這裡是無限城。

無慘下意識開始尋找舞香。

“舞香!”

他發現自己又可以說話了,他又回到了鬼之王的身體裡。

舞香從他身後跑了過來:“哥哥。”

不管無慘和她說什麼,她都隻會發出一種聲音:“哥哥。”

又是這個複讀機妹妹。

然而無慘不死心,他試圖再跟真正的妹妹聯係,可是複讀機妹妹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她隻會說,“哥哥。”

無慘聽不得這種聲音。

他的腦袋裡會不自覺地湧現出一些記憶,或許這就是舞香對他說過的“過去的記憶”。

穿著侍女衣服的妹妹被他用花瓶砸到了手臂,她趴在地上收拾花瓶的碎片,可是無慘卻還生氣地朝她大喊大叫。

而舞香隻會一言不發,或者弱弱地叫他:“哥哥……”

她看起來好可憐的樣子。

[為什麼這個“無慘”居然會這樣殘忍地對待舞香呢?]

[為什麼他就好像……一點也不愛她呢?]

這可是舞香啊,是他的妹妹啊。

在頭腦中湧現出來的東西令無慘明白了原因。

那座平安時代的房子裡,侍女們在竊竊私語著——

[德子夫人真是心善,明明舞香小姐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兒,夫人都將她當作親生孩子一樣撫養……]

因為舞香並不是無慘的親妹妹,她其實是無慘的母親德子夫人的侍女產下的孩子。

舞香的母親在生產之後便無故失蹤了,她也沒有透露過任何關於舞香父親的信息,舞香就這樣孤零零地被丟下了。

德子夫人撫養了她,還給她起了名字。

而平安時代的神無月無慘是知道這件事情的。

無慘的脊背陣陣發涼,他忽然想,那麼現在呢?

和他一起在京都高專上學的妹妹鬼舞辻舞香,她真的是鬼舞辻無慘的親生妹妹嗎?

在鬼舞辻無慘的腦海中,沒有半點關於他們的父母的記憶,他們這對兄妹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記事起他們就住在仙台的房子裡了。

但是無慘從來都沒有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他居然完全不覺得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甚至沒有除了舞香之外的半個親人的記憶不對勁。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

另一邊的怨靈舞香完全沒有覺得現在這種狀況哪裡不對勁。

她多出了一個背箱子的同伴,對方的箱子裡也是他的兄長。

令舞香有些羨慕的是,緣一的兄長嚴勝具備自我意識,他可以跟緣一說話,雖然說話的語速特彆慢,但是無慘就做不到。

無慘隻會和舞香抱抱。

他偶爾還會像小狗一樣地蹭著舞香,因為身體也很瘦小,所以不被裝在箱子裡的時候,他就能蜷縮在舞香的懷裡。

緣一經常這樣盯著他們,然後又盯著嚴勝。

嚴勝有一次被緣一盯得頭皮發麻,勉為其難地抱了他一下,這是他們兄弟長大之後唯一的一次擁抱。

緣一看起來就像小時候那樣高興。

舞香認為緣一他是個過於容易滿足的人,可就是這樣的人才更容易陷入痛苦。

因為得到的東西很少,所以一旦失去的話,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越是普通的願望,在這種世道反而越難實現。

因此,舞香還很真誠地告訴緣一,擁有足夠強烈的執念的話,就有可能在死後化作怨靈。

為了那微小的讓兄長大人恢複成人類的可能性,緣一一直在尋找著鬼之王鬼舞辻無慘和青色彼岸花,但是人類的生命隻有短暫的幾十年,即便耗儘了自己的生命,緣一也沒有找到其中的任何一樣。

日之呼吸——起始呼吸法的劍士,天生斑紋曾一度被兄長視作“神之子”的緣一,在他的生命中斬殺了無數的惡鬼。

他拯救了許多人,讓許多人實現了他們的夢想,卻沒能實現自己那微小的心願。

舞香問他:“你還可以繼續活下去嗎?”

因為緣一他老得就快要死掉了。

其他生出了斑紋的劍士都活不過二十五歲,但是緣一卻一直活到了八十餘歲,他的頭發完全變成了白發,皮膚就像是樹皮一樣蒼老。

可是嚴勝還是年輕的樣子。

因為一直和緣一待在一起,所以他直到現在也沒有吃人,在嚴勝喪失理智時緣一聽從了舞香的建議,給了他一點點血液。

嚴勝就這樣依靠著緣一的血液抵擋鬼的本能,支撐到了現在。

而現在,緣一就要死了。

即便如同緣一這樣具有天賦的人類,也終究無法避免迎來人類的終點,無論是怎樣特彆的人,也必定會在壽命耗儘時奔赴死亡。

舞香注視著年邁的緣一,可她卻講起了自己的事情。

在幾百年前的時候,她的哥哥——無慘殺死了她。

舞香說:“我一點也不恨他,甚至完全沒有要怪他的意思,可是我卻變成了怨靈,這說明我一定是有不甘,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舞香的確和普通的怨靈不一樣,她很強大,身上卻沒有什麼殺意,看起來也不像是怨恨什麼的樣子。

所以不需要太過刻意的掩飾,即便隻是像平時這樣,也幾乎無人看出她咒靈的身份。

舞香覺得緣一也會變成怨靈。

因為他還有心願。

不是作為神之子,也不是作為斬鬼的劍士,隻是作為繼國緣一。

“緣一,你還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即便是一個微小的願望都沒能實現。你不可能真的安心離開人世。”

她握著緣一蒼老乾枯的手,清晰無比地對他說:“你要再一次醒過來,與我們相見。我們都會在這裡等你。”

緣一在他們的注視下緩緩閉上了眼睛。

-

以怨靈的姿態,緣一再度返回了人世。

他又一次和舞香一起踏上了尋找鬼之王、尋找青色彼岸花的路途。

一轉眼大家一起度過了漫長的時光,安土桃山、江戶、明治。

明治維新的那一年,江戶城改名為東京了。

這個國家的首都也從京都變成了東京。

這裡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古樸的麵紗,變成了繁華的大都市,一切都大變樣了。

和以前那種可以隨便在野外生火、可以在樹上休息的時代完全不一樣了。

為了湊夠房租,舞香在附近的藥鋪找了份工作,緣一則留在家裡照顧無慘和嚴勝。

雖然據嚴勝所說,無慘好像很不喜歡緣一,就算同時待在家裡也完全不會靠近他。

但是舞香並沒有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

緣一總是能讓人很放心,所以舞香可以安心地工作攢錢,但她通常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太長時間,因為不會衰老的麵容可能引起彆人的注意。

就這樣過了幾十年,舞香在一家茶屋工作時,她經常要去把上好的茶葉送到客人們的宅邸。

舞香久違地遇見了她的未婚夫——或者說前未婚夫。

他讓舞香幫自己一個忙。

賀茂想要更換一具身體。他本來打算自己動手的,但是如果舞香能來幫他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舞香問他:“這種把自己的生命隨便放在其他人手裡,任人擺布的感覺,難道不會令你覺得不安嗎?”

賀茂說:“你會隨便擺布我嗎?”

他看起來無比溫馴的樣子。

所以舞香告訴他:“當然不會。”

她滿足了賀茂的請求,幫他更換了一具名為“加茂憲倫”的身軀,這是咒術界的禦三家之一加茂家的成員。

正是因為這次舞香的親自動手,才使賀茂明白了,原來舞香可以在做到幫他更換身體的同時,也使他能夠使用這具身體的術式。

加茂家的術式是“赤血操縱”。

這個結果喜憂參半,雖然得到了地位也得到了力量,但是“加茂憲倫”的長相很顯然並不符合舞香的審美——這也不符合賀茂的審美,他隻是需要這個身份而已。

“加茂憲倫”的身份能讓他更加便利地進行實驗。

就好比當初他還是賀茂家少主的時候,他憑借著身份的便利在地牢裡造出了一大堆“鬼”也無人阻止,所以他現在作為“加茂憲倫”進行的實驗也無人乾涉。

“加茂憲倫”試圖製造出強大卻又具備理智的可控怨靈——像舞香這樣的怨靈。

但是他的實驗一直沒有成功。

直到舞香打算換一份新工作時,“加茂憲倫”的實驗進度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

不過他提出了一種理論,如果同時保留人類的特征與咒靈的力量,或許能得到非常優秀的結晶。

舞香隻是哦了一聲,她要下班回家了。

哥哥和緣一嚴勝他們已經收拾好東西,等著和她一起搬到新的住處去。

“加茂憲倫”沒有挽留她,但是他送給了舞香一個禮物。

一條帶著一顆白色珠子的紅繩手鏈,“加茂憲倫”幫舞香戴在她的手腕上,親吻了她的手背說:“這是信物。”

他一直都還記得舞香說的那句話,“倘若我足夠愛你的話,無論如何我都能夠找到你。”

舞香看見他自己的手腕上也戴著一條款式相同的紅繩手鏈。

她這時候還不知道,這是戴在了“靈魂”上,無論更換多少具身體都無法摘下的“信物”。

-

無限城。

抱著三味線的鳴女跽坐在和室中,她在守著無慘大人交待過她要看好的舞香。

準確地說,是隻會說“哥哥”的舞香。

她大部分時候都很安靜,而且相當老實,一開始鳴女還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把周圍的所有門都關得嚴嚴實實,生怕自己一不注意舞香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但是時間長了之後,鳴女就不怎麼在意了。

有時候舞香從房間裡跑出去,她也隻不過是在附近轉悠,雖然看起來呆呆的,但是也不會在無限城裡摔到自己。

鳴女是一名相當醉心於三味線的樂師,她在人類時經常給上層階級的貴客們演奏,所有人都對她的技藝稱讚不已。

在被變成了鬼之後,鳴女也還是很喜歡彈奏三味線,不過舞香沒法當她的觀眾,因為她根本就不會認真聽鳴女彈奏。

在她彈奏的時候,舞香拉開了障門,鳴女不受影響地繼續撥弄她的三味線,舞香則是一個人在這個扭曲顛倒的空間裡走動。

她意外地碰見了從來沒有見過的人。

白橡發色、虹色眸子的極樂之鬼笑意盎然地看著舞香,他身上披著黑色的法衣,頭上戴著地藏帽。這是因為童磨在人類世界兼職著“萬世極樂教”教祖的身份,他有一座可以容納數百名信徒的寺廟。

為了使教徒數量維持在不多不少的範圍內,童磨時常會吃掉教內的信徒,他將這視作讓教徒們前往了極樂世界。

臉上掛著無憂無慮般的天真笑容的童磨,認為女性的血肉比男性更加富有力量,因為她們能夠孕育新的生命,所以血肉中會有更多的營養。

他非常有禮貌地和舞香打招呼:“你好,請問我可以吃掉你嗎?”

一般來說童磨是不會這樣打招呼的,但是這個女孩子看起來格外可愛——黑色的頭發、紅梅色的眼睛,五官和無慘大人就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童磨笑眯眯地盯著她,舞香則是沒有表情地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他,因為她是聽不懂彆人在說什麼的癡呆妹妹。

就算是對當初將她當作女兒一樣照顧的珠世都沒有“喜歡”的感情,舞香更不會喜歡鳴女和童磨,不過真實原因是她那空蕩蕩的軀殼中並不具備這樣的情感。

這個舞香真的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好在她還會叫“哥哥”。

童磨聽到她開口說話,他問:“你是在叫我嗎?”

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地拍了拍手,說以前從來沒有人叫過他哥哥。

“我是獨生子哦,”童磨說:“沒有弟弟也沒有妹妹,所以就沒有人叫我哥哥啦。”

自顧自地接受了“哥哥”這個稱呼的童磨決定先和舞香玩一會兒再吃她,雖然她聞起來也是一股“鬼”的味道,但是她真的長得和無慘大人太像了。

童磨知道的,孩子會和父母長得很相像,他記憶中近來最清晰的一張臉的主人叫琴葉,當初她抱著自己的孩子伊之助跑來他的寺廟尋求他的保護,那個小小的孩子有著和她一樣顏色的頭發和眼睛。

琴葉會抱著伊之助說:“伊之助是我的寶貝。”

所以眼前的這個女孩子,難道是無慘大人的女兒嗎?

童磨高興地想,好可愛。

他打算帶舞香去玩,所以伸手去牽她,但是這一舉動卻似乎打開了可怕的開關,童磨頓時被舞香壓在地板上無法動彈。

她的臉上浮現出猙獰的青色經絡,眼睛變成了豎瞳,四肢強健有力,張開嘴可以看見一口尖利的牙齒。

童磨歪了歪腦袋看著舞香:“不是說好了我是哥哥的嘛……”

如果不是因為鬼之王無慘回來了,恐怕童磨就要在這裡被舞香撕成碎片,不過現在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童磨的身體已經被扯成好幾個部分了。

童磨躺在地板上恢複,無慘冷冷地瞥了這副慘狀一眼。

舞香在他出現時就好像犯了錯的小動物一樣嗚咽了一聲,“哥哥……”

她看起來好狼狽,身上全是血——雖然一滴也不屬於她自己。

這全是童磨的血。

童磨終於知道了舞香口中的“哥哥”是什麼意思了。原來她是無慘大人的妹妹啊。

無慘聲音陰冷地斥責道:“沒用的廢物。”

不過這一次他不是在罵舞香,而是在罵童磨了。

雖然沒有神智,變成了鬼的舞香卻獲得了無比強大的力量,她當初甚至在無慘遭遇到日之呼吸的劍士繼國緣一時攔下了對方。

那個時候,舞香的屍體毫不猶豫地擋在了無慘的身前。

她即便已經死去了,她的屍體也還是留存著對她哥哥的愛。

在那個時候,無慘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複蘇了。

童磨恢複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重新長成了一整個童磨,他笑著說還以為自己要被吃掉了呢。

無慘冷哼了一聲,提著妹妹的衣領把臟兮兮的妹妹拎回了鳴女麵前。

他讓鳴女趕緊把她洗乾淨。

鳴女完全不明白舞香隻是出去晃悠了一會兒怎麼就好像是在外麵吃了個人一樣地被拎回來了,直到她看見了從外麵探進腦袋來的童磨。

哦,原來是這家夥來了啊,那沒什麼問題了。

鳴女對自己居然在童磨的死纏爛打下給他留了一扇從他的寺廟連接無限城的門感到懊悔不已。

她當即撥動三味線,把童磨扔回了寺廟,然後徹底封閉了那扇門。

頓時安心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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