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 第七章(2 / 2)

盲船 普通的鹿 5585 字 4個月前

趙見初瞧著陳讖的表情,有了猜測:“是高輝的?”

陳讖點頭:“而且是隻有他的。技術前前後後比對一遍,隻有高輝的指紋。”

見趙見初低頭看著手機思索,他又說,“我們通過徐小娥的身份證號,發現她名下有張車票,購票時間是兩周前,目的地是省城,出發日期就是她死的第二天。”

“我問過徐小娥的單位,沒有派她出差,她父母也不知道她要去外地。而且她隻買了一張單程票。” 陳讖點了點手機屏幕,強調道。

趙見初不太確定:“她打算離開雨安,但是沒有規劃回程?”

“前兩次審訊高輝都沒提這事,這裡麵肯定有名堂。” 陳讖笑得很狡猾,“我明天拿這事去詐一詐,看他怎麼說。”

趙見初回到法醫中心找了個有空的同事來幫忙。

這女同事力氣大得驚人,還沒等彆人伸手幫忙,她一個人就把遺體從推車換上了台。

趙見初由衷地朝她比了個大拇指。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們老師說女生乾這個不如男的,男的力氣大能乾活。我聽了就不服氣,力氣大有什麼難的,練練不就有了。”

同事叫李勝南,趙見初第一次聽這個名字時,還以為是男人的男,方才看她簽字才知道是南方的南。

他想起上中學的時候,有個同班的女生叫迎男。後來上了高中,他聽說迎男把名字改成了迎南。那時候他還不理解怎麼名字改來改去就圍著這個讀音打轉。

趙見初後來漸漸長大,才明白了這變與不變之中,有多少屈辱,多少反抗不得的無奈。

方才徐小娥父親的幾句話中,這個做父親的從頭到尾沒有提過哪怕一次“我女兒”。他沒有一次用“我女兒”這三個字稱呼遇害的女兒。他隻是小娥小娥地叫,其實這本也沒有什麼。可一旦和“我兒子”這三個字放在一起,橫亙在其中的親疏距離,忽然就被無限放大了。

高輝的父母早在知道徐小娥有心臟病不適合生育的時候,就希望兒子離婚,所以他們壓根不關心徐小娥的心臟病,也不想花錢給徐小娥做手術。徐父徐母知道高家因徐小娥的身體不適合生育而不滿,也知道高輝家暴,但似乎誰也沒有勸她離婚的意思,更不用提幫她治病。

趙見初拉開的裹屍袋,金屬拉鏈頭冰涼,寒冷隔著手套鑽進皮肉。

徐小娥臉上覆蓋著淡淡的白霜。她冷嗎,他默默地想,和活著的時候相比呢。

徐小娥像一副描繪戰後瘡痍的畫。倒下的馬匹躺在灌木中,房屋燃燒後的黑色廢墟,被殺死的人擺成各種扭曲痛苦的姿勢,他們都十分逼真。然而幸存的人從上往下觀看這幅畫,且是同時看到一切事物,卻仍然無法得知當時的情形。旁觀者缺乏時間的維度,一個自以為是四維實際上卻處在二維的生物從他自己狹隘的視角中尋找最粗暴的因果關係並理直氣壯地發問 —— 她怎麼不逃跑。

趙見初從這幅圖景中感到無力。

給暴力套上親密關係的外殼裡,放進一個以家為名義屋簷下,似乎就足以消弭暴力的本質了。

它可以被冠以溫情的名義和性質,也可以用冷靜理智的程序來界定主觀惡。在家這個特定場景下,發生的暴力赫然成為一簇因為親密關係惡化才突變的腫瘤細胞,一種因為情緒失控而變異的衍生物。

用理性的分析定義暴力的非理性,進而將非理性作為借口為暴力實施者去罪。

他並不是第一天意識到世界的荒唐,但一層又一層理性不斷推進這種荒唐讓他感到絕望。

趙見初走神間,聽見李勝南在旁邊吸氣。

李勝南支著兩隻帶好手套的手:“我知道你們這個案子,但我沒想到她被打得這麼可憐。” 她頓了頓,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表達,隻能咬著那兩個字,“太可憐了。”

趙見初想起陳讖說的那張車票,隻覺得無限悲涼,“她本來有機會離婚的,但是她周圍的人從來沒勸過她。要是當時有人推她一句就好了。”

“怎麼會有人勸她?” 李勝南的語氣有些刻薄,“朋友親戚就不用想了,她父母更不會勸的,他們隻會說‘你也有錯不該跟他吵’,‘離了婚女人日子不好過’。”

趙見初不由得側目。

李勝南這才解釋:“不是我,是我姐。我姐夫打我姐的時候,我爸媽就是這麼勸的。他們說關起門過日子就是這樣,牙齒還會咬舌頭。他知道錯了以後會改的。”

“想想多可笑啊,大街上隨便找個人打一頓,對方怎麼也得撕我一層皮,可是男人女人談戀愛結婚了,那就能隨便打了。” 她望著徐小娥,抿直的嘴角看起來有些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