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來這個現場,趙見初已經熟悉得像進自己家。
他在樓道裡遇見徐小娥家的鄰居,對方在他揭封條時從自家的防盜門裡探出半個腦袋,打聽這案子什麼時候能結案。
趙見初向這個男人解釋,這房子是現場,至少要封到等案子遞檢不需要再補充偵察。
對方立刻垮下臉,嘟嘟囔囔,“太倒黴了,攤上這種鄰居,這個樓以後都彆想賣出好價了。”
趙見初當即很有種衝動,想走過去把門敲開,想好好地教育一下這些鄰居,告訴他們這就是坐視暴力卻保持沉默的代價,想告訴他們假如那天中午有一個人選擇報警,或許徐小娥都不會死在這裡。他幻想自己站在道德高地替徐小娥說教,說是這個世界讓她孤立無援,所以她也會用這個世界的方式報複回去。但下一秒他就對自己產生這樣的幻想而感到厭惡。
最終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小心地穿戴好防具,打開門,收起鑰匙,拎起工具箱跨入門中。
李勝南略晚一些過來,是趙見初打電話麻煩她送設備。
“不知道誰從這箱子裡拿走了一套提取管,也不補回去。” 趙見初很不好意思,“我走得著急忘檢查了。”
他蹲在主臥的床前,床單被撩起來,露出外側的木製床架的一角,丁點汙漬不仔細看很難注意到。
李勝南到處溜達著,過了好一會,捧著一本書進來,“你看看這個。”
她拿著一本昆蟲圖鑒,銅版紙彩印,頗有分量。在李勝南翻開的那一頁上,印著一隻巨大的淺綠色蝴蝶,旁邊標注著中文和拉丁語的學名,寧波月蛾,鱗翅目天蠶蛾科,還有個好聽的英語名字,翻譯過來叫中國月亮蛾。
趙見初認出來,這正是徐小娥身上紋的那一隻,“你從哪找出來的?”
“另一間臥室的架子上,我看裡麵夾著一隻書簽,就好奇拿下來看看。” 李勝南把書翻回扉頁,“而且這本書應該不是她自己買的,你看——”
扉頁有一行題字:沔川徒步團周年紀念。
趙見初沒有頭緒:“他們走訪熟人,沒聽說她有什麼徒步的愛好。先收起來帶回去吧。”
兩個人收了工出來,站在單元樓門口麵麵相覷。
“你沒開車?” 李勝南難以置信,“那你怎麼來的?”
趙見初則十分理直氣壯:“坐公交車啊 —— 我又沒有駕照。”
來的時候物證箱是空的,公交車是空的,雨也停了。現在雨又下起來,公交車太擠,物證箱裡還有證物。
趙見初認命地摸出手機,苦著臉,“主任說我這個月交通費報銷額度已經超了。”
等車的時間,李勝南拿著手機查那個沔川徒步團。
“沒想到雨安小小這一塊地方,徒步的地方還挺多。” 李勝南看起來有些興致盎然,“我記得你是雨安本地人吧?你們這有什麼好玩的?”
趙見初想了想,勉強報出幾個景點,不是這個坳就是那個窪,“其實都差不多,就是去釣魚爬山農家樂,沒什麼彆的玩頭。”
李勝南慢慢地噢了一聲,很中肯地評價:“那聽起來還挺無聊的。”
趙見初這才想起來,李勝南來自某個北方大城市,不禁有些好奇。
李勝南看他一眼,“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家那沒單位要我唄。女生又不像你們男的,哪哪都吃香。我家那破地方,招個文職都要寫上限男,我還能怎麼辦,哪要我就去哪唄。”
她抱怨一通,興許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又說,“不過這地方有一點好,離得遠,我爸媽也管不著我,我還打算把我姐姐也帶來。”
趙見初記起李勝南那個被家暴的姐姐。
“你姐,最後離婚成功了嗎?”
李勝南的嘴角垮了下去,“第一次起訴沒有判,我姐已經有點心灰了。之前那男的天天去我爸媽家鬨,現在聽說我當了警察,消停了。我還想著實在離不了就算了,不離就不離,等我把我姐姐帶在身邊,我就不信他還敢來找警察的晦氣。”
“你不怕他找不到你姐姐,再去鬨你父母嗎?”趙見初問。
李勝南沉默半刻,才說:“當初要不是我爸媽逼著我姐姐結婚,我姐也不至於匆忙就找個人嫁出去。說到底他們也對不起我姐,要是那男的再去鬨,就當是有難同當了唄。”
出租車開過沔川橋時,趕上塞車。又是雨又是風,車裡悶得不像樣子。
趙見初拿著手機看工作群裡的消息,看到老楊又在找人換周五的班。他想了想,還是在群聊裡說了句“楊哥跟我換吧。”
李勝南也在看群聊,偏頭看了他一眼,“你跟老楊和好了?”
趙見初努力表現出成熟:“都是為了工作,也沒什麼可吵的。他也不容易。”
李勝南哼地笑出聲,“你們男的還是挺能互相理解。”
她好像忽然來了興趣,往趙見初那邊湊近一點,“我出生前我爸媽也以為我是個男孩。結果我媽拚了半條命給我生下來,發現又是個女的。我爸怎麼都不甘心,就給我起名叫李勝男。男人的男。他沒有兒子,就盼著我勝過有兒子的。”
“結果沒想到我確實比男的強。” 她擼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一道長長的疤,蜈蚣似的針腳凸起來,好像下一秒就會爬動,“喏,打架打的,沒一個男的能打得過我。人家就說是名字起得不好,勝男勝男,那爹也是男的呀。我爸一聽,就趕緊改成南方的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