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 第十六章(1 / 2)

盲船 普通的鹿 6874 字 4個月前

趙見初的目光在江畔那張意味不明的笑臉和亮著的手機屏幕之間打了個轉,竟然一時不知道話該從哪裡說起。

他收回目光,盯著自己手裡那張紙條子,是方才醫生給他,垂眼說:“他想要認識我的目的,我成全不了他,既然成全不了,也就不用再認識了。”

他如此果決幾乎稱得上是冷酷,反而讓江畔收了笑臉,認真打量他:“他沒對你說什麼不該說的吧?”

那樣子活像是個發現自家貓的溜出去與外頭野貓廝混了好幾天的倒黴主人。

趙見初掀起眼皮看江畔一眼,“我又不是小孩,有什麼話還不能聽的。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

他說完就站起來,說要去問問自己的片子出來沒有。

站在那個小窗前等醫生的時候,趙見初偷偷回頭看了江畔一眼,沒看出什麼異樣,又飛快地把頭轉回來。

他不好細說自己對黃顯光發火的前因後果,要是黃顯光是個再多事一點的人,把聊天記錄截圖給江畔看,他也隻會更瞧不起黃顯光而已。他在過去冷眼旁觀過許多次,隻覺得這樣熱衷糾纏的人,本質上是沒有把對方當成一個人去尊重。但那說到底是江畔的朋友,他唯一能做的隻有沉默而已。

他漠然地想,黃顯光對著江畔,想必不會這樣煩人地糾纏,否則他和江畔做不成朋友。那憑什麼,為什麼,就偏偏能對著他糾纏呢?

原來在黃顯光這樣的人眼裡,他和江畔是可以區分來對待的。

取完片子上樓,照舊是那個刻薄得不得了的醫生,看完趙見初的片子,像個在窩裡點蛋的老母雞:“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牙,都要處理。” 轉頭又是一頓不留情麵的數落,“你怎麼辦啊,要不來我們醫院上上愛牙課吧,專門給小朋友開的,你也是沒少吃糖的小朋友吧。”

那醫生特地給他開了個唾液檢查,結果出來啼笑皆非,細菌數量很低,但是酸度驚人。

醫生評價:“這是糖吃得細菌在你嘴裡都沒活路了。”

江畔在旁邊聽得嗤嗤笑,趙見初活了二十多年,頭一回再也不想看見這張臉。

接著要約時間,趙見初犯了難。上班的日子不能來,醫生下班了他都未必能下班,根管要約三次,後麵還有補這補那,周末不是不行,就怕來事了要出現場,忽然就得走。

醫生挑起眉:“您這乾哪行兒的,怎麼地球離了您還不轉了?那公司又不是你家開的,牙可是你自己的。”

趙見初聲如訥蚊,說自己是個法醫。

醫生這回倒是沒言語了,江畔坐在旁邊開口:“你該看哪天就哪天,到時候就說去不了,調度自然找彆人。老楊請的假還少嗎。”

兩個人從醫院出來,趙見初問江畔:“你是不是對老楊有什麼意見啊?”

江畔彎了彎嘴角,卻沒有笑的模樣,“偵察技術兩條路,我也管不到他頭上,不至於。”

江畔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其實心裡已經很多計較。不提老楊的私事如何,但老楊經年累月地請假調班,趙見初和他搭班之後時常被迫加班,於私他當哥的心疼趙見初。於公,江畔也聽了人嚼耳根傳老楊怎麼在辦公室裡教育趙見初,據說是很不給麵子的一頓教訓。他當時聽完就很不爽。隻是這些計較都不好讓趙見初知道。

趙見初剛來市局的時候,把自己身上的關係瞞得丁點不漏,從不在同屆中間講。其他人知道他原來是長在市局的,也就是培訓結束後各人上崗,日子久了慢慢從老人嘴裡聽來的。

他還記得趙見初第一天來開會,兩人臉對臉遇見,趙見初硬邦邦地丟下一句江隊好,他嚇一大跳,還以為是自己哪裡惹了這祖宗。

兩個人好像都各自揣了那麼一點心事,四目相對間頓時帶上心虛,各自心虛,就來不及扒開對方的。

江畔把車開到市局的宿舍門口時,天剛有點黑的意思。

市局宿舍門口有個年久缺打理的籃球場,會有剛從學校畢業還在培訓期,精力充沛無處釋放的新人用這個場地湊合玩幾下。

興許是剛走一群人,場地旁邊還扔著一個籃球。

趙見初正想跟江畔道彆,江畔卻把車熄了火,意思是要和他一起下車。

江畔走進場地裡撿起球,隨手運了兩下,那球落地的聲音發鈍,似乎是氣沒打飽。江畔站在三分線外起跳,輕輕巧巧的一個拋物線,球空心入籃。

趙見初坐在旁邊的台階上,在進球的瞬間聽見宿舍樓上頭有人起哄。他抬頭看見幾個新人正光著膀子,趴在窗台上看熱鬨。

江畔托著球,遙遙指著那幾個新人笑罵兩句,玩過了好一會才扔掉球走回來,在趙見初旁邊坐下,擦著汗感慨:“確實老了,以前球在手裡就沒有心虛的時候,現在都不知道投出去自己都沒譜。”

趙見初掰著指頭一算,江畔比他大了將近五歲,馬上就奔三了。

趙見初在這一刻忽然生出一種真切的認知,如果沒有意外,他大概也會把一生都交付在這座小小的,開遍紅色小花的城市裡了。

他歪著頭看江畔,突兀地問:“哥,當初你為什麼要回雨安?”

江畔去參加黑拳案的經曆一直沒有在內部公開過。趙見初從來沒從他爸嘴裡挖出來半個字。他隻是後來才知道江畔是去臥底的。到最後整個案子被挖出來,也因為影響過於惡劣,沒有大肆報道。雨安市局拿了集體二等功,江畔則記了個人三等功。

趙見初僅從榮譽的分量和當初江畔受的傷上,感覺黑拳案恐怕並不是村裡年輕人心血來潮組織打拳開賭那麼簡單。

“我聽說當時江局其實挺不想讓你回雨安來著。” 趙見初說,“你的資曆,應該去省城也綽綽有餘吧。”

今天月朗星疏,風不急不徐,江畔又拉著他在籃球場坐下,讓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說些尋常日子不大會說的話。

江畔有些納罕趙見初忽然說起這些,反問他:“你這是後悔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