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 第十五章(1 / 2)

盲船 普通的鹿 6296 字 5個月前

任誰周末趕一大早爬起來加班都不會有好心情。

李勝南抱著手站在法醫中心一樓的大廳裡,趙見初進來看到她,“在這等什麼?”

李勝南朝他身後一仰脖:“家屬。”

趙見初回頭,看見門前刑偵隊的同事帶著三個人正下車。一個年輕男人扶著兩個上了歲數的老人,一家人重創之下,看起來都是萎靡。

要說趙見初工作以來最怕的,也就是見家屬了。他有點想躲,麻溜申請去乾體力活,轉身就跑了。

等他把遺體拉出來安頓好,正好聽到李勝南他們走到門口。

他正要拉門出去,隻聽陪著來認屍的同事在外麵說:“那個情殺案的受害人家屬要緩一下情緒才能上來。”

李勝南的聲音聽起來很不滿:“什麼就情殺案?專業一點好吧,是凶殺案。”

那同事和他們差不多年歲,穿著製服一表人才,被懟得很沒麵子:“這又不是我發明的詞兒,全世界都這麼說,你跟我較勁什麼?”

李勝南分毫不讓:“全世界都這麼說,全世界都不對。我就從你嘴裡聽到了,我就製止你。有什麼不對嗎?”

那同事也來了火,頂到李勝南麵前:“你發什麼瘋啊,江隊這麼說你有本事也去找茬啊?”

趙見初走出來,一把將李勝南拉到自己身後,擋在他們兩人中間。他個子也不比那同事高,仰頭看人多少有些沒氣場,但說出來的話卻是硬邦邦:“江畔這麼說,我找他的茬,行不行?”

他知道自己頂著趙允望兒子和江畔發小的名頭,總是腰杆比彆人硬得多。

那同事果然啞火了,丟給他倆一個恨恨的眼神,扭頭走了。

過了一會,受害人家屬自己單獨上來了,卻沒人陪。

等家屬走了,李勝南氣衝衝地把一疊紙摔在桌子上:“我今天早上起來一刷手機,好家夥,本地媒體短視頻號,那就跟被炸了的蛆窩一樣。什麼女子出軌和情人夜遊步行街被丈夫發現,什麼女子騙財禮害得人家人財兩空被複仇。哎,我一個警察,人就站在現場,我都不知道這麼多事呢,他們這些王八蛋躺在被窩裡,編就不用坐牢的是不是?”

她氣得狠了,自己給自己順氣,拍得胸脯邦邦響。

趙見初這才明白她一肚子火氣的緣由,正想著要不要說兩句勸慰的話,李勝南看穿了他的心思,衝他擺擺手:“不用勸我,我自己罵兩句得了。隻有等所有人都來當一回女人,他們才會知道為什麼我這麼憤怒這麼較勁。”

她坐下來猛灌一杯水,“多荒唐呢,凶殺案,情殺案,真的需要這種區彆嗎?” 她冷笑著說,“我有什麼不敢,下次遇見我還敢。彆說江隊,陳局張局我也敢懟。他算什麼玩意兒。”

李勝南甩手走掉,趙見初卻不得不在椅子裡坐著。

就好像一麵哈哈鏡被人打碎了,鏡子的碎片中卻反而折射出一星半點的真實。

凶殺仇殺情殺,原本是他們講慣了的,從來沒人在乎其中微妙,對他們來說隻是幾個順手的詞,可以從凶殺跳到仇殺,從仇殺跳到情殺也未嘗不可,總之隻是幾個詞。

可是那幾個詞經不起推敲,一蒙上去,事實的鏡頭就失真失焦了。

趙見初甚至聯想到了更遙遠的事。

比如明明為了生育他而死掉的是程蝶,但,總有人找上門來說趙允望獨自養大一個孩子不容易,留給程蝶的卻隻有可惜二字 ——生育本是她分內的事,她不過是為了應儘的責任而獻身。可惜,是暗指她的命運本就難以擺脫。

原來語言真有這麼大的力量,能輕易偷走她的命運,幾句話而已,眾口鑠金,她就變成命該如此了。

這件念頭像鬼魂一樣糾纏縈繞在空氣裡。

午飯前受害者被送回停屍的冷櫃,趙見初回辦公室坐下喘口氣,才看到微信裡有一條公眾號後台的私信回複。

搜到沔川徒步團的公眾號那天,趙見初在後台留了自己的電話,說想了解一些徒步團的情況。現在對方回問他想了解什麼。

他原本想和對方見一麵,但對方很有些戒備,隻同意打電話。

電話打通,對麵是個女聲,聽見他的聲音鬆一口氣,說以為是徐小娥的老公換著花樣來騷擾的。

趙見初自我介紹身份,對麵低低地啊了一聲,聽起來似乎意外與預料參半,沉默了半晌才說:“人都沒了,我也不知道還能講什麼了。你想問什麼呢?”

趙見初原本也就沒有什麼特彆的目的,隻是這個徐小娥大臂的紋身似乎總在暗指什麼,讓他很在意。現在他才恍然明白,困擾他的那一點,正是徐小娥曾經作為一個人存在過卻被忽略的那段空白。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妻子,隻是徐小娥,走進紋身店的,參加徒步的,還有用書簽夾住一隻蛾的徐小娥。

飛蛾掙脫了火的束縛,想要奔赴真正的自由。

趙見初曾經在那些可能屬於程蝶的書中,讀到關於蛾這種生物的內容。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