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十九章(1 / 2)

盲船 普通的鹿 7722 字 4個月前

趙見初他想象不出來,假如調度沒有打電話來,最後那片暗沉的紅會延伸到哪去。

他意識到越界了。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懵懂的小孩子。

現場在雨安南邊一處廢棄的建築工地。

周圍已經徹底荒了,一頂燈都沒有,朦朧月光下隱約傳來沔川一波又一波呼吸似的衝岸。

他們停車時照明正好架起來,電閘啪地一合,發電機隆隆地轉起來,四野大亮。

趙見初下車,遠遠看到現場一片亂糟糟。

有人在噪聲中嘶喊,機器沒架平在抖,先關掉。

聲音落地,旋即一靜。黑暗倏地罩下來,將所有人攏在裡麵。

趙見初頓時半步也邁不開,死死釘在原地。

他腳下滾過幾粒石子,硌楞楞在地麵上摩擦。一隻手從旁伸出來,將他拉住。

“彆怕。”

然後江畔按亮了手機。

他被江畔牢牢牽住,他甚至覺得對方很是用了些力氣,因為他被身側的人牢牢帶在旁邊,幾乎半步都落不下。

手機漫射的光幽幽散開。趙見初低頭,在光暈中看見江畔如何牽住他。

兩隻手密不可分地交錯貼在一起,一隻比另一隻膚色更深些,異樣地和諧。

他看見江畔修剪齊整的指甲和手背上的疤,感覺到對方指根處硬硬的繭。

黑暗有一種魔力,既將人排斥在光明之外,也將人的秘密攏在手心。十幾米外的現場嘈雜,沒人知道這裡有兩隻手悄悄地疊在一起。

到這一刻趙見初終於清晰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眼看還有幾步走到人堆前,他忽然用力從江畔的手心裡掙脫,蚊子叫一樣細聲嗡嗡了句“我能看到了”,然後頭也不回地過去了。

發電機再轉起來,幾台燈光線交錯的最亮處赫然躺著一具身量很小的遺體。趙見初隻匆匆看了一眼,立刻轉開頭。

老楊見他這副樣子便了然:“第一次見小孩?”

現場是個施工爛尾的住宅小區。隻蓋起來三棟樓,樓板還沒封就停工了。空蕩蕩的水泥殘骸立在南岸。

屍體所在的位置處在兩棟樓夾角的隱蔽處,不是腐敗氣味引來人,很難被發現。

報案是個拾荒為生的流浪者。他告訴警察發現屍體是傍晚,步行兩個小時才找到一家願意借電話給他的小超市。

警察隨後就在現場找到幾個流浪者居住的窩點。警察找過來時,他們像被驚了窩的兔子,拋下破爛的家當,五六個人擠在一口還沒修成的花池裡。

受害者俯身倒於地麵,僅有內/衣著體,肢體展開,兩條下肢以詭異的角度反折。

在距離遺體七八米遠的地方,遺落著一件淺藍色的女童裙。

趙見初蹲下,輕輕撥開眼皮,角膜已經呈高度渾濁,在光下灰白白一片。腹部微微隆起,暗綠色的皮下靜脈血管在屍表腰腹部盤起,如同叢林怪物的觸手。手電光下蒼蠅幼蟲在屍體口鼻處白瑩瑩地扭動著。

氣味很不好,趙見初戴著麵罩也不能完全阻止腐臭。他才吃完飯不久,胃裡翻騰得厲害。

“按照現在這個氣溫,應該三天了。”

老楊小心翼翼扶起女童的頭,露出貼著地麵的半邊側臉。

“可能是從樓上摔下來的。” 老楊說。

趙見初轉頭看看身後的樓,凝重的黑空蕩地漂浮在層層樓板間,令地麵上的光線極難以穿透。

他遲疑起來:“他們好像沒有多的照明了。”

兩人正商量著,旁邊同事過來,通知他們把地麵現場處理好就收隊。

老楊很意外:“為什麼”

同事向他轉述:“江隊說照明條件太差了,這地方環境又不好,怕摸黑上去偵察出意外,今天把現場封好,明天天亮了再來吧。”

趙見初立刻鬆口氣,卻沒注意老楊表情不虞地看了他一眼。

饒是這麼說,收拾完地麵現場也過後半夜了。

趙見初撐著一口氣,魂遊般走到設備車跟前,正要換掉防護服,冷不丁旁邊冒出來個人。

江畔把他堵在車旁:“你換了衣服跟我車回去。”

趙見初以為江畔早走了。

這種個體非正常死亡案本不必江畔親自來現場,一二組各有分工,調度優先按排班找人。隻有前幾天的投毒案那種規模,才會有大隊長第一時間親自帶人下去的待遇。

江畔衝那黑黢黢的樓抬抬下巴:“得虧我沒走,才攔著你們黑燈瞎火地上去。今天晚上就這麼上去了,明天得摔下來幾個?”

趙見初把防護服脫下來塞進密封袋裡。屍體腐敗嚴重,這臭味靠通風散不掉,要拿去噴除臭劑後過高溫蒸汽。

“我身上味道太大了,還是坐局裡的車走吧。再說屍體要先入櫃,老楊一個人做不來。”

他此刻畏懼直麵江畔,現成的理由擺在這裡。

江畔擰緊眉頭:“那完事你怎麼回宿舍?”

趙見初垂眼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