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三十二章(1 / 2)

盲船 普通的鹿 6183 字 4個月前

趙見初上次跟他爸吵過一架,之後一直沒有聯係。這回更多是不得已。他在工作群裡問,同事三三兩兩也給不出準話,結果有人插嘴說了句小趙怎麼不去問趙主任。

他這通電話打得很不自在,江畔也不多問,在他頭上揉了一把,說買了外賣。

趙見初左右看看,有點嫌棄:“在這吃?算了吧,滿樓都是屍臭,散了一下午都沒散乾淨。”

江畔拎起袋子:“走吧,去車裡吃。”

江畔的車就停在法醫中心後麵,對著一片小樹林。他把後備箱打開,騰了塊地方出來。

趙見初翹腳捧著飯盒坐在後備箱外沿,江畔自己個子太高坐在裡麵伸不開,索性站著吃。

“你怎麼也沒吃啊 —— ” 趙見初塞了一嘴食物,咕咕噥噥地說。

他挑食的毛病又犯了,偷偷默默地往外挑筍。

江畔眼尖,隻憑著車裡一點照明,看見趙見初的小動作,眉頭揚起來:“你怎麼現在連筍都不吃了?”

趙見初就是不想吃,睜眼說瞎話:“我今天屍臭聞多了,吃不了這個。”

江畔都懶得戳破他。

不遠處殯儀館門口,人聲乘著風飄過來,多半是在者守靈過夜的家屬。風吹過喬木冠頂,樹葉細細簌簌地抖。

趙見初也確實被屍臭熏得倒胃口,吃兩口就吃不下,索性放下飯盒,靠在身後的塑料箱子上看著江畔吃,好半天忽然幽幽冒出一句話:“我現在有點害怕見我爸。”

江畔走過來,很自然地端起他剩下的半碗,問他:“你是不是挺久沒回家了?”

趙見初點頭:“剛才我爸叫我周末回家,還說是有事跟我說。”

他嗤笑:“想辦法騙我回家吧,還能有什麼事,無非是他嘴裡那點破事。”

他坐起來抱著膝蓋,腳踏在車的鈑金外殼上,意識到趙允望在他腦海中的形象已經開始模糊,他已經很久沒有仔細看過父親的臉。

空氣濕熱,他覺得自己被裹在一團水汽裡,不自覺搓搓胳膊,隨後把膝蓋抱得更緊,死死頂在心口的位置,仿佛是想按住想要掙脫束縛的那部分自己。

“阿姨給你講過我爸媽的事嗎?”他突兀地發問。

江畔並沒有立刻回答,好像這是個多麼艱深的問題,最後才說:“她說過一些。”然而他頓了頓,又反問趙見初:“但她告訴你的,一定是真相嗎?”

趙見初似乎努力把自己縮得很小,如此就不用麵對這個龐大的問題。顯然這是無用功。

他很迷茫,不理解這個問題背後意思:“阿姨沒有必要騙我。”

江畔走過來,靠在車尾燈上,聲音沉得像午夜裡沾滿露水的鳥羽。

“我不能說我媽會騙你。但你要讓我說,我覺得對她來說,你爸爸隻是一個奪走了她的朋友的人,她所能看到的全部,也許隻有這一件事。”

趙見初不安起來,他從這些話中嗅出異樣,內心的抗拒瞬間密密麻麻結出一張網,“你彆再說了——”

“不,我不是要替你爸爸辯解。” 江畔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試圖安撫他,“我隻是想說,你為什麼不直接問問你爸?”

“那你問過你爸嗎?”趙見初脫口而出。說出口他就後悔了,又悄悄抬眼觀察江畔的表情。

這副樣子好像小狗明知故犯後夾著尾巴討好,逗笑了江畔:“你怕什麼?我又不會為這種事情生你的氣。”

見趙見初還不太肯定的樣子,又說:“你想問什麼都可以,我沒什麼需要瞞著你的。”

他不等趙見初說什麼,先回答剛才那個尖銳到有些冒犯的問題:“去臥底之前我問過。那會我覺得萬一回不來了,好歹死之前要把這些事情講清楚。”

他垂下眼睛,趙見初在昏暗中並沒有發現他變得有些黯然的神情。

“其實我媽差不多是被我奶奶和我爸一起逼走的。那些年我爸不著家,對家裡的事情也不關心。他知道我媽跟我奶奶之間有矛盾,但他不想管。我去臥底前問他為什麼當時不維護一下自己的妻子。我爸 ——“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著措辭。

“如果說我以前還期待過什麼,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發覺他是個不值得期待的人。他不敢,所以他不想。”

他輕輕撥了撥趙見初頭上那個乾活時紮起來,這會兒忘了鬆掉的小揪,“你也去聽聽你爸的說法,嗯?”

趙見初顯然有些不在狀態,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因為江畔剛才忽然談到死字,聽上去過於驚心動魄,以至於後麵的話他都聽得恍恍惚惚。

他推開抓著自己小辮子玩的手,觸碰到皮膚溫熱的活力,和些微的汗水糾纏在一起,他無法想象鮮血從這副身體裡流出來的場景。

他既慶幸,又體察到身體深處還有恐慌在緩緩流動,就像他在那個夜晚所做的荒誕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