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三十二章(2 / 2)

盲船 普通的鹿 6183 字 4個月前

風再拂過,夜鳥啾鳴,從一簇樹梢到另一處樹梢,仿佛是偷了他倆的對話到處散播。

風中飄來殯儀館夜間噴淋焚燒爐所生成的硫化物的氣味,其間夾著一連串尖利的鳥鳴,聽上去比硫化物更刺人。

江畔豎著耳朵仔細聽了聽,發覺聲源離得很近,一時好奇心頓起,拉著趙見初站起來:“過去看看什麼東西。”

那聲音從法醫樓後麵的小樹林傳過來的,江畔用手機照明,很快循聲找到,一大團糾葛的寄生植物上掛著一團肉色的活物,燈光照過來時安靜了一瞬,又立刻加倍淒厲地叫起來。

江畔把手機遞給趙見初,自己伸手捧起來,“是隻鳥,毛都還沒長出來。”

鳥在他的掌心裡一邊尖叫,一邊顫抖著皺巴巴的身體艱難地挪動。

趙見初借著手機的光試圖尋找巢穴,黑暗一口吞掉微弱的照明,除了腳下方寸,其它什麼也看不到。

江畔捧著鳥,叫趙見初先出來。

兩個人回到車旁,圍著鳥也沒研究出什麼名堂。

江畔把電話打給林業局的朋友,那邊很快接起來,聽過他們描述,又讓他們拍張照片發過去。

過了幾分鐘朋友又把電話打了回來,說這是椋幼鳥,這個季節正是孵化季,可能是被杜鵑巢寄生之後,被先孵化出來的小杜鵑踢出巢穴了。

“現在就算送回窩裡去,也得再被小杜鵑踢出來,而且椋鳥窩一般築在樹冠,也太高了。找塊毛巾裹上保保溫,可以喂點蟲子,明天送到林業局救助站來吧。”

趙見初靈機一動,在電話裡問:“蛆能喂嗎?我們實驗室還養著蛆的。”

江畔遞過來一個有點複雜的眼神。

對方說什麼蟲都行。但臨掛電話前,又說:“一般摔下來都有骨折內出血,本來就很難活,可能幾個小時以後就不行了,親鳥也不會來找的。物競天擇——你們現在放回原地也可以。”

趙見初掛了電話,看看江畔掌心裡的鳥,“要不,還是帶回去吧。”

辦公室裡還有活要乾。

趙見初匆匆找了個塑料盒墊上毛巾,又把之前培養孵化出來沒消殺的昆蟲拿給江畔。

江畔麵對遞過來的鑷子,鑷子上還在扭動的灰黑色肉蟲,破天荒地露出難色:“喂這個能行嗎?”

趙見初沒注意江畔的臉色發綠,還在解釋:“這都是實驗物證剩下的,我們多養了一代。本來昨天就要殺滅的,今天一忙給忘了。”

江畔聽得頭皮都要炸了,揮揮手:“你走吧你走吧,我自己看著辦。”

趙見初在操作間裡,起先還能聽到另一頭辦公室裡的鳥叫,過一會聲音就弱了,等他把樣本固定好再出來,發覺已經徹底沒聲音了。

他脫掉操作服回到辦公室裡,江畔趴在他的桌子上,手邊那隻鳥已經沒有一絲兒動靜了。裝蟲的培養盒被遠遠放在老楊的桌子上。

他進來的動靜吵醒了江畔。江畔半眯著眼坐起來:“我試著喂了,不吃,後麵就沒動靜了。我估計——”

趙見初端起塑料盒,輕輕撥了撥那團醜陋的,連毛都沒長出來的肉,鳥喙邊緣滲出一絲鮮紅。大約就是像人家說的那樣,摔下來的地方太高,內出血了。

江畔把盒子從他手裡拿走,好像怕他傷心似的,伸手攬住他的肩膀“要不要回家?”

回去的路上,趙見初卻又把那隻裝著幼鳥屍體的小盒子抱在懷裡,“你說,這怎麼處理呢,埋到哪裡嗎?”

江畔想了想,好像也隻能這樣。他餘光掃一眼副駕駛,趙見初捧著盒子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我奶奶喜歡男孩兒。” 趙見初把盒子舉到眼前,幼鳥甚至還沒有到睜開眼的年齡,“因為我知道這件事。所以我不敢細問。”

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下去,他怕趙允望也是這樣。

他很早之前就有這種危機感,哪怕那時還沒有被段燕點破這份性彆裡的小算盤。

自青春期起就不得不站在兩個壁壘分明的隊伍之間,所有人都在凝視他,試圖將他歸類。

但他厭惡雄性暴露出來的自私和侵略,又害怕被這個群體劃到另一邊去。

無非是因為他早早就明白了站在另一邊意味著什麼。

他怕成為這樣的鳥,因為這種鳥逃不掉被踢出巢穴的命運。

他甚至怕從江畔嘴裡聽到替趙允望開脫的話,那時他的心臟幾乎要被摔進深不見底的兔子洞。

他不敢把更多的恐懼說出來,祈求著,幻想著江畔不屬於那群人中的一個。他害怕有一天發現江畔那副最令他親近的樣子,也不過是一張畫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