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2 / 2)

透過窗外的月光,他隱約能看到白念床上的被子鼓起一個小包,小包不停地抖動著,伴隨著一陣如小獸嗚咽般的哭泣聲。

他哭得那麼傷心,連嚴時律開門進來都沒有察覺。

嚴時律在門口站了許久,隨後又退了回來,輕輕掩上房門,沒有撞破白念的尷尬。

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走廊,勾勒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嚴時律站在門口,一邊聽著屋內的哭聲,一邊在心裡默數質數。這是他讓自己冷靜下來的習慣。

但這一次,不管他數了多少位質數,依舊心神不寧,焦躁不安。

白念的哭聲縈繞在他耳邊,仿佛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粒石子,令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

……

白念哭累了,不知不覺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半夜,他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天花板上有一道明顯的光束。那是寢室門沒關嚴,走廊的燈光透了進來。

他忘了關門?

白念揉揉腫脹的眼睛,踩著拖鞋過去關門。走到門口卻發現,嚴時律竟然坐在門外,旁邊擺著一個紙盒子,膝蓋上放了一堆草稿紙,正在不停地算著什麼。

白念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難以置信:“嚴時律?你怎麼在門口?”

地上的人沒有回答他,隻是手中的筆不停地計算,一張張草稿紙從他手中飄落。

這是嚴時律精神高度集中的表現,白念沒有打擾他,隻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有些好奇地觀察著他的動作。

所有科目中,白念最不喜歡的就是數學。

他從小數學成績就不好,小學初中還能靠努力彌補,但到了高中,他就被天賦型選手甩開了一大截。無論他怎麼努力,他在這門科目上都拿不了高分。

對他來說是一串串枯燥的數字,但卻能讓嚴時律如此著迷……

大約十分鐘後,嚴時律在紙上寫出了最後一個數字,然後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掏出手機,把結果拍照發了出去。

“嚴時律,”白念這才重新走了出來,好奇道,“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麼又大晚上蹲在寢室門口?”

嚴時律這才想起了什麼,他拿起旁邊的盒子遞給白念:“我媽讓我給你送月餅。”

白念看了眼時間,驚訝:“半夜?”

“沒,”嚴時律彆過臉,神情有些尷尬,“恰好有學長讓我幫他解決一個問題,我算入了迷,就待到了現在。”

“那你也可以進來啊,”白念簡直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你在地上坐這麼久,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沒注意。”嚴時律搖頭,一旦他投入一個難題,就很難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

這是什麼數學怪人啊……

白念正想吐槽,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試探道:“那個……我問一下,你什麼時候來的啊?”

說這話時,他還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襯衫,麵色一片蒼白,眼睛卻是紅腫的。

嚴時律收回視線,淡淡道:“不記得了,十點多吧。”

十點多?白念迅速在心裡拉了一條時間線。

自己回家是8點左右,哭了一小會兒,最多到9點。等嚴時律進來,他肯定已經睡著了。

白念鬆了口氣:“那我不打擾你了,你先休息吧”

嚴時律卻抬手看了眼時間,問:“你還能睡著嗎?”

白念搖頭:“暫時不想睡了。”

嚴時律沉默片刻,緩緩道:“那你和我一起送一個數據吧。”

“可以啊,”白念有些茫然,“但是要我做什麼?”

嚴時律:“洗把臉,換衣服和我出去。”

白念“哦”了一聲,然後脫下皺巴巴的襯衫,換了一件春秋款衛衣。他澆著冷水洗了把臉,很快走到了嚴時律旁邊:“我好了,走吧。”

話音剛落,他後腦勺突然一軟,嚴時律揉了一下他後腦勺。

突如其來的觸碰讓白念愣了一下,眼睛因為驚訝微微睜大。

“你頭發翹起來了。”嚴時律收回手,麵色平靜道。

白念愣了一下,點點頭:“哦,這樣啊。”

嚴時律“嗯”了一聲,拿著一堆草稿紙下了樓。

哪怕是淩晨,A大校園裡也沒不是完全安靜。

實驗樓裡亮著燈,24小時圖書館裡也有不少學生在繼續學習。

校園巴士已經停運,白念和嚴時律掃了兩輛共享單車騎過去。一路穿過深夜的校園,最後來到了天文台下麵。

天文台是A大的標誌性校園景觀,白念在學校裡路過好多次,雖然有些好奇,但從來沒有進去過。似乎是說這個地方還在做研究,隻有在校慶,和特殊節日才會開放。

白念把車停在路旁,跟著嚴時律走過去。

他們眼前,屹立著一棟白色大理石建築,頂部的銀色外殼在明月下散發著淺淺的光芒,嚴謹中透著一股浪漫。

很快,有人從裡麵開了門。那人接過嚴時律手裡的草稿紙,一臉興奮地要擁抱他,被嚴時律躲開了。

嚴時律有潔癖,和人的肢體接觸,也是能免則免。

那人也沒有生氣,又拉著嚴時律說了好大一通,各種公式和術語,白念一個字都聽不懂。

等對方說完後,嚴時律這才開口:“我想帶個朋友上去。”

“沒問題,”那人看了白念一眼,很爽快道,“今天是中秋,正好可以賞月。不是我吹牛,放眼整個A大,你都找不到比我們這兒更好的賞月點了。”

白念跟嚴時律一起上了樓。天文台高,但是內部空間並不大。他們穿過狹窄的樓梯,然後來到了一個半圓形的建築裡。

淩晨兩點,裡麵還有不少人,圍著一個個龐然大物的機器,說著他聽不懂的專業術語。

等他們上來後,又開始看嚴時律帶來的那堆草稿紙。

白念聽不懂。看不懂,也不敢亂動,隻得拘謹地站在旁邊,生怕一動就碰壞了什麼專業設備。

“過來。”嚴時律已經站在一個天文望遠鏡麵前衝他招手。

白念避開地上的設備,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會用天文望遠鏡嗎?”嚴時律問他。

“不會。”白念老老實實搖頭。

“先調焦,然後找到觀測天體的位置,今天滿月很亮,可以再加一個減光濾鏡。”

嚴時律一邊說著,一邊進行手裡的動作,很快,他就起身把目鏡觀測的位置讓了出來。然後對白念說:“過來看看。”

白念有些好奇地靠了過去。

剛開始還有些昏暗,但是當眼睛適應光線後,他逐漸看到了之前從未見過的月球細節。

高低起伏,環形山脈。

雖然之前也在網上看過圖片,但是此刻肉眼看到,又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心情。

白念看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抬起了頭,眼睛亮了一瞬:“好厲害,我之前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月亮。”

嚴時律“嗯”了一聲,又往前一步:“我再給你看另一個天體。”

“好的!”白念用力點頭,忍不住開始期待起來。

這一次嚴時律換了個口徑更大的望遠鏡,調整參數的時間也更久,白念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嚴時律的動作。

他熟練地操作著手下的儀器,全程動作有條不紊,一絲不苟,就仿佛他天生就該做這個一樣。

“過來。”嚴時律再次抬起了頭。

白念走過去,把眼睛放到目鏡上,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灰白氣體。再眨眼,他發現氣體周圍閃爍著一些天體,那好像是一片星係。形狀有些熟悉,但他一時間想不起來。

“這是M16,鷹狀星雲,”嚴時律說,“位於距離我們7000光年外的巨蛇座上。”

白念這才想起來了:“就是哈勃望遠鏡拍的那個?”

“嗯,”嚴時律點頭,解釋道,“這是一個很年輕的星團,中部隆起的部位被稱為創生之柱,在引力收縮作用下,會陸續形成新的恒星。雖然隻有一瞬,但我們確實目睹了星係的誕生。”

聽到這話,白念不由得愣了一下。宇宙那麼大,和人的悲歡喜怒,似乎也逐漸渺小起來。

白念很喜歡這團星團,又仔仔細細地看了好久。

就是一直盯著看眼睛有些受不了,白念打了個哈欠,揉了揉乾澀的眼睛。

“困了嗎?”嚴時律問他。

白念搖頭,他現在興奮都還來不及呢。

嚴時律點點頭,又對旁邊一個男生說了什麼。對方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圓錐形建築旁邊的一道小門。門往上推,風隨之灌入,露出了外麵的天空。

嚴時律率先爬了上去,然後轉身衝他伸出右手:“上來。”

白念愣了一下,隨即把放進嚴時律掌心,爬上了高高的牆壁。

他來到了天文台外的平台上,有一圈及腰的護欄圍著,很窄,隻容許一兩人通過。

嚴時律拉著他的手站在台麵,然後關上了身後的小門。天文台很高,白念站在頂端觀景台,借著皎潔的月光,把學校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白念雙手握著欄杆,閉上眼睛,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周圍一切嘈雜都消失了,他隻聽到了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嚴時律。”一片寂靜中,白念的聲音突然響起,“你還記得我放在寢室裡的那幅畫嗎?”

嚴時律點頭:“我記得。”

藍色的冰雪世界中,一個身體赤.裸的男性走在雪地裡。他長著一雙大而華麗的蝴蝶翅膀,但他的翅膀太薄了,無法在暴風雪中飛行,也無法保暖。他艱難地行走在雪地中,冰雪讓他瑟瑟發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

白念的畫,就是記錄這個人即將跌倒的時刻。

圖片中的人物是絕望的,情緒是下沉的,但整幅畫卻傳遞出了不可思議的活力。

“名字叫做《長著蝴蝶翅膀的人》”白念垂下眼睫,聲音很輕,“但他既不是人,也不是蝴蝶。”

嚴時律愣了一下,問:“為什麼?”

“因為蝴蝶的翅膀無法支撐他沉重的身體,但他又不願意穿上人類厚重的裝備在地上行走。他隻能這樣矛盾地生活著,既不屬於這裡,又不屬於那裡。”

白念抬頭看他:“嚴時律,你知道嗎?他找不到自己應該在的位置。”

嚴時律張了張嘴,聲音有些啞:“你爸爸不同意你繼續學美術?”

“是啊,我很努力地說服他,可他依舊不同意。”白念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校園,忍不住感歎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天賦、熱愛、家人的支持,所有的東西你都不缺。”

他明明在笑,但表情卻很落寞,眼睛被風吹紅,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出來。

嚴時律想說些什麼安慰他,但又找不到適合的語言,隻得語言貧瘠地表示:“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你可以告訴我。”

白念卻搖頭:“不用了。”

他說:“你已經給我了。”

嚴時律愣了一下。

“本來我已經想放棄了,但是現在,我還想再試試。說不定,我也有飛起來的那天呢?”白念仰頭看他,眼睛還有些紅,目光卻堅定起來,“嚴時律,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他在月光下展露笑顏:“今晚我過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