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頭緊皺,搖了搖頭:“這樣的結局,是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陵天蘇淡淡道:“我這次回來,不為長生,不為稱帝,隻為打破這些不可理喻,其中,有姐姐的,也就蒼憐兒你的。”
“我?”蒼憐詫異。
陵天蘇看著她微笑道:“蒼憐兒想知道,我這幾個月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
……
三個月前。
黑色海域橫亙於北疆之境,絕海無生,舊土不複。
海風掀起陣陣陰冷冰寒的氣息,黑海死寂。
冰雪所覆的凍土潔白之地,在短短一日之間,鮮血橫流凍結成一片殷紅的複仇之地。
當年,北族侵略南族,究竟派兵多少上天凰山,陵天蘇自是記不清楚。
族長牧連焯,在耗費半日時間,擬定出了一張名單。
陵天蘇自然並未打算放過當年參戰的任何一名北族之人。
在牧連焯擬定人員名單的前一刻,他取出神魔光陰卷軸,攤開放在掌心之中給他看了一眼。
一切儘在不言中。
半日擬定出了名單,再耗費半日屠殺名單上的名額。
在那刑台之上,陵天蘇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容。
狐幻真。
他並非是北族中人,卻在刑罰屠殺的人群之中。
那是連往生訣都不用為其超度的背叛者,他比身邊的一群人更為該死。
對於昔日長輩那怨毒絕望的目光,陵天蘇輕瞥一眼,便不再多看。
他非聖人,從未想過要救贖這個世界。
刑罰台上,絕望的嘶吼漫罵之聲震耳欲聾。
當年參於者,幾乎占據北疆氏族的半數子族,今日屠殺,無疑是傷筋痛骨,死亡慘重的屠戮之日。
目光流轉之間,陵天蘇又在北族人群之中,看到了伏跪的兩人。
牧良平與懷山。
在一片奪命血光之中,陵天蘇看著這對跪在血泊之中的師徒二人,眉頭微蹙地抬起了手掌。
“等一下。”淡淡一言,打斷了屠戮的死亡鐮刀
懷山滿麵血汙,目光空洞無神地看著陵天蘇,僵硬地嘴角扯了扯,似是在無聲譏笑,他咳出一口血痰,吐在地上,麵容憔悴道:“南族少主好本領,獨身一人前往北疆,便可將我們殺得片甲不留,耍了這般威風,在人將死之際,還要嘲諷一二不成。”
他輕嗤一笑,不等陵天蘇說話,他又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道:“也是,畢竟如今你是執刀殺人者,你有這個資格。”
並肩跪於一旁的牧良平道:“好了,彆說了。”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必要在自取其辱了。
此刻,身為師長,對於這個了解多年的弟子,他如何察覺不到懷山的心有不甘。
至於那不甘,源自為誰,自是不必再多說。
事已成舟,這麼多年了,這孩子還沒放下看開,苦的終將還是自己。
陵天蘇目光在這兩位師徒身上流轉了片刻,忽然對牧連焯道:“放了他們二人吧?”
牧連焯不敢相信,喃喃道:“放……放了?”
牧良平亦是豁然抬首,看著陵天蘇,嘴唇囁喏。
懷山則是麵色複雜,有劫後重生的慶幸,又有著被敵人寬容放過的恥辱。
陵天蘇目光透著幾分隨意:“放了吧,他們二人,逐出北疆即可?”
牧連焯雖感激於他的一時大度,但更多的還是不解,不由問道:“為何?他們……”
陵天蘇朝他笑了笑,道:“同牧叔叔一樣的,我曾欠牧叔叔一條命,而香兒月兒,亦欠他們一條命。”
聽聞此言,懷山身體驀然一震。
牧良平則是緩緩舒了一口氣,全然沒有想到,當年因為心疼徒兒,便私下放過了南族少主身邊的那兩名侍女,竟然能夠換來今日這番因果。
牧連焯神色複雜,顯然並未想到,他竟然能夠為了兩名身份卑微的侍女做到這一步。
終年被冰雪所覆的邢台,早已被如泊的鮮血溫化,鮮紅的液體摻夾著碎冰流水,猩紅如洗,露出了台麵之上原有的紋路。
陵天蘇目送著北狐一族的族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目光漠然道:“他們二人可放,但是沾了不該的東西,牧叔叔可知曉如何處理?”
牧連焯一怔,不等他有所反應,跪在地上的懷山悶吼一聲,右手化為鋒利的獸爪,朝著自己的心口生生掏去,心臟劇疼深裂,鋒利的爪子將一枚漆黑的冥種拔根掏出。
他麵色蒼白如紙,身體抑製不住疼楚般地劇烈顫抖著。
懷山倔強地將手中黑色種子捏成碎片,冷哼一聲:“即便不依靠這個東西,我也能夠活下來。”
被汗水暈濕的眼睛珠子死死地盯著陵天蘇,他繃緊牙關道:“恩怨是非,並不是鮮血能夠說儘道明的,今日你放我一馬,可是刑台之上逝去的,還有我的手足同袍,陵天蘇,如今的你的確強大得令人望塵莫及,可終有一日,我會證明,我不比你差。”
對於懷山的宣言,陵天蘇隻淡淡看向他身邊的牧良平,道:“還有你。”
懷山麵皮一抽,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心中說不出的頹然,強行拔除冥種,自損根基,再被放逐出故土,人間難容妖物,若無機緣,日後,他心臟難以修複,莫說想要精進修為,不衰弱得打回原形都算是好的了。
更何況,如今的陵天蘇是能夠顛覆人間的長幽之大境,即便他一日千裡也追趕不上的存在。
這般放下狠話,倒更像是一隻隻會無能狂吠的野犬。
解決完師徒二人身上的冥種,陵天蘇手掌一揚,一場傾天大火,將這成片的血屍燒得片甲不留,歸於塵土。
當年族恨事,一切都結束了。
一日無情屠殺,讓北疆的氣氛冷到了極點。
但陵天蘇並不在意這群人的看法。
經年的飄雪之中,濃鬱的血腥死亡氣息,在他一手鳳凰靈火的焚燒之下,一切都燒得乾乾淨淨。
萬裡長空,恢複清明。
陵天蘇拍去衣袖間的劫灰,轉眸看著牧連焯,微微一笑,道:“牧叔叔是否覺得,當下是時候將子憂的娘親該接出來了。”
牧連焯麵上一怔,澀然道:“你都知曉了?”
陵天蘇道:“冰窟刑罰,主罰鎮魂,即便肉身得以解脫獲救,可受刑者的靈魂,仍舊冰封於寒地之中,若我沒有猜錯,如今子憂的娘親應該與沉睡並無兩樣吧?”
……
……
百裡冰窟絕獄,終年寒雪不絕。
曾經冷雪如剃刀刮身的苦寒世界,陵天蘇卻如亭間信步般,悠然而來,一襲輕袍在風雪之中獵獵作響。
縱然是滿目激動之色的牧連焯,在來此間嚴寒之地,也不由哈了幾口熱氣,顯然難耐苦寒。
他快步跟上陵天蘇的腳步,低聲問道:“子憂與她母親分彆多年,必是分外想念,如今雅兒重獲自由,她怕是比誰都更想第一時間見到她,你又為何要讓她焦心在外等待?”
陵天蘇目光投向遙遠的冰窟極方,看著暮靄之中如天神巨劍般聳立的巍峨雪峰,眼眸一派深沉如海的冰藍,看似風平浪靜,十萬深海之下,卻是藏著深海巨獸。
他低笑了兩聲,給出的解釋是:“子憂如今懷有身孕,此地苦寒,不宜多行。”
牧連焯心想,那丫頭如今都比她老子厲害了,還怕個屁的苦寒。
心中腹誹歸腹誹,但牧連焯更多頓時寬慰。
見這小子這般重視他女兒的身體,他也就放心了。
冰窟之獄,共分十重。
當年光是最外一重的寒獄,都幾乎要了他與子憂的性命。
如今舊地重遊,他幾步遙遠踏下之間,整座浩瀚的山體不晃動一分,可山體深處,卻傳出隆隆的沉悶之聲。
聲如冬日幽雷,煌煌震懾。
刻印這巨大圖騰獨眼的冰窟石門,在這隆隆之聲中,悄然化為塵埃。
漆黑無光的洞口,飄散出厚霜般的可怖寒意。
寒意深濃,甚至將雪峰之上,寒風的輪廓都吹舞了出來。
牧連焯歎為觀止,心中連連稱奇。
暗道這冰窟為整座雪疆寒域的源頭之所在,一重石門結界便執掌著百座大雪山的四季變化之力。
他不動聲色,一步破去十重結界,這怕是在反手之間,便可融去他大半雪域疆土。
原還想著,今日屠殺,此子心性過於狠辣。
如今看來,今日他還算是十分溫和的了,至少有著耐心等待著名單擬好。
結界一破,牧連焯便迫不及待地走在了陵天蘇的前方,眼中的激動愧疚之色難掩,神情端得是躊躇掙紮,可腳步卻絲毫未停。
陵天蘇緊隨而上,皚皚雪窟,四方掛著尖鋒如劍的冰棱,入眼白茫茫一片,根本不似活人能夠生存的地方。
他能夠明顯聽到牧連焯愈發急促紊亂的呼吸聲,裘袍之下的雙手都在劇烈顫抖著。
雪窟空蕩,不見絲毫人影蹤跡。
牧連焯不斷搓動著雙手,麵色苦惱道:“當年是我無用,眼睜睜看著雅兒被關進這這片雪域牢籠之中,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魂魄早已因苦受靈息寒刃之刑,生生將她的魂魄寸寸解裂,如塵般同化於這片冰霧之中。”
陵天蘇當然知曉他在苦惱什麼。
牧連焯不是不能為自己的妻子招魂。
他之所以隻帶走她的肉身,而是這片冰窟之中,曆代以來,受刑者絕非隻有子憂她娘親一人。
剝裂靈魂者也並非她一人。
如今揮灑在這片空間了的靈魂顆粒,更是摻夾了旁人的靈魂意識。
若是貿然招魂,必然會讓其他不得超生往度的靈魂,如惡鬼撲食一般,儘數湧入子憂娘親的肉身之中。
“牧叔叔不必過於擔心,此事雖然棘手,但也並非全然無解。”
語音剛落,陵天蘇雙眸微闔,眉宇中心,一道聖然的金色豎痕裂開,金色的光輝視線如虛無廣闊的天穹,灑落出無儘的金色綿綿細雨,雨絲淩空飄曳,不受重量的漂浮在了空間之中,繼而分化成更為細小的存在。
頃刻之間,整個空間裡,渡上了無數漫漫的金色粉塵光粒。
在這些金色光粒的搖曳之下,一時間,安靜極了。
那些冰封沉睡的意識靈魂,受到牽引,被驚醒,被冰封放逐的它們,本應視若瘋狂的咬住那些金色光粒,如渴水的魚一般入侵陵天蘇的神識海洋。
可是此刻,它們卻安安靜靜,不敢叫囂。
看到如此神奇的一幕,牧連焯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分,牢牢地收緊呼吸。
片刻之後,那些光粒重新化雨紛紛,彙入陵天蘇的眉心之中,靜止的白霜濃霧,再度緩緩飄舞輕浮了起來。
見他睜開雙眼,牧連焯忙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
陵天蘇並未馬上回答,端起下巴沉思了片刻,說道:“我並未在這片空間中,找到子憂娘親的靈魂。”
“不可能!”牧連焯麵色大改,方寸大亂,整張臉都揪了起來:“我分明是從冰窟之中帶走了雅兒的肉身,她常年禁錮與此地,靈魂也長鎖寒獄之中,不再此境,又能去什麼地方?!!”
陵天蘇緩緩吐了一口氣,聲音放緩,道:“牧叔叔不必著急,我說不再此地那便是一定不在這裡了。”
他抬起手臂,指向前方冰壁:“可是我卻感受到了更深的地方,有著靈魂的波動。”
牧連焯整個人都是失魂落魄的,連連搖頭道:“不可能的,冰壁之後是雪峰山體,且常年有著萬年罰冰裹覆,雅兒她被放逐在此地,修為被鎖,如此無力的境地下,更不會自尋死路,是以用自己的靈魂去觸罰冰。”
陵天蘇目光深深,沒有同他多做什麼解釋,凝視那巨大的冰壁良久,他眼眸驟然眯得狹長鋒利,上前兩步,一拳轟出。
厚冰震裂,哢哢落下,在牧連焯目瞪口呆的目光下,他整條手臂都沒入至了厚寒的冰壁之中。
很快,牧連焯看到他眉目一揚,眼底多出了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看到這笑容,不知為何,牧連焯的一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陵天蘇眼底的笑容一閃而逝,很快就抽出手臂,輕扯之下,拽出一根翠然碧綠的藤蔓,藤蔓之上,結著一顆晶紫成熟的果子。
圓潤的果子沒有收到此境寒意的分毫影響,依舊飽滿,甚至能夠看到果肉的水潤充盈。
晶紫的果子呈出一種透明如琉璃般的色澤,其中縈繞著絲絲縷縷的碧色靈魂。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便是子憂娘親的靈魂了。”
牧連焯麵色一陣空白,他身居族長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他呆呆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陵天蘇將手中的果子打量了兩眼,奇道:“這竟是聖山之上,扶桑神樹所結的靈果?”
他點了點頭:“用以養魂,倒也是再適合不過。”
說著,陵天蘇偏頭看了一眼牧連焯,不禁問道:“小侄倒是十分好奇,當年子憂的娘親究竟是所犯何罪,在靈魂破裂零散得這般凋零的模樣,還要被打入這片宛若無間的苦寒之地來。”
牧連焯麵色發白,嘴唇發青顫抖,眼底隱有痛苦之色:“我不知曉……我不知曉……我真的不知曉當年發生了何事,父親便對她雷霆震怒,當年我正前往妖界參加妖王歲宴,當我趕回來的時候,便已經如此了。”
看牧連焯的神色,顯然是對當年事全然不知情,甚至都不知曉他的妻子靈魂曾經被人打散的事。
可是,靈魂散了也便散了,對於雷霆震怒的牧魏而言,一個重罪受刑之人,何以還要浪費扶桑靈果來為她護靈。
是牧魏彆有用心,還是另有其人在暗中相助?
陵天蘇想來,這個問題倒是不用深思,如今靈魂已全。
直接向正主兒詢問當年事,豈不是更好?
一路折返。
有著駱輕衣幫忙穩住照顧牧子憂,今日之事,倒也將子憂完美的瞞了過去。
母親入獄,本就是她最深的一處心結,就沒有必要再讓她知曉,她的母親曾經所受的非人苦楚了。
捏碎靈果,在陵天蘇氣息的小心護養之下,將那道保全的靈魂緩緩渡入榻間沉睡的女子的眉心靈台之中。
女子名喚牧雅詩,睡得甚是沉穩,唯有在靈魂如體的時候,安寧秀美的眉宇間才痛苦的擰緊起來,平放於胸的雙手也在不安痛苦中不自覺地攥緊了錦被。
陵天蘇目光微動。
看這樣的狀況,竟然靈魂離體已然很多年載了,這竟然是在入獄之前,便已經被人剝解分離出了靈魂嗎?
不然,在靈魂複位之時,絕然不會這般痛楚難耐。
這是靈魂離體太久,肉身對靈魂感到陌生,難以相融,需得吃些苦頭。
牧連焯顯然也是知曉這個道理的,一雙拳頭握得死緊,卻也不敢出聲打擾他。
好在陵天蘇修為淵沉,倒也不至於讓她靈魂暴走失控。
狀態很快平穩過來。
牧連焯連連抹著麵上的汗水,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陵天蘇知曉,在經曆了方才靈魂複位的痛苦刺激下,沉睡的人很快就會醒來。
在等待的過程中,他雙臂抱胸,安靜地看著床榻上容貌秀美的女子。
狐族之中,素來不乏絕色。
子憂的娘親亦是十分貌美,歲月並未在她麵容間留下無情的痕跡。
但若真要仔細對比起來,陵天蘇卻發現,若論美貌,子憂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放眼整個南北兩族之間,她竟是發現,再難尋出一名狐妖女子能夠與她媲美。
甚至就連她的娘親,也遠不能及。
心中說不出是種怎樣的遺憾與失望。
“唔……”
榻上女子很快發出細微的痛苦低吟聲,幽幽轉醒。
牧連焯趕緊迎了上來,卻不敢隨意觸碰她,生怕將她碰傷碰壞,隻敢小心翼翼的低聲喚道:“雅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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