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荀洌來的晚一些,長餐桌的空位不剩多少。
上座的兩席明顯是特意留給冷翡玉和賀彰明的,他們倆一個是主人,一個是在場眾人裡身份最高的,再者男俊女美,坐在一起是雙倍的賞心悅目。
因此,荀洌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被穆薔和宋傲然夾在中間。
吃飯時,穆薔刻意撒嬌的聲音就沒停下來過,宋傲然時不時的冷哼更讓荀洌懷疑他是不是有咽喉炎。
現在這聲震耳欲聾的悲嚎在身側響起,他緩緩把目光從賀彰明那張並沒有出現預料中的扭曲表情的俊臉上移開,投向左手邊的宋傲然。
就見他弓著著身幾乎要鑽到餐桌下,正痛苦的蜷著一條腿,五官緊皺著擠到了一起,再沒有英俊小狼狗的帥氣風流。
大概是過於猝不及防,一不小心就嚎了一嗓子,現在回過神後,不願意再在眾位漂亮妹妹丟臉,擰著眉忍耐著。
半響,抬起臉,眼淚汪汪的瞪向荀洌:“操,你踩我乾嘛?”
荀洌:“……”
看著他一慣獸瞳似桀驁不馴的眼睛,現在卻含著一點弱氣的淚花,荀洌心裡難得的起了一點愧疚。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呃,其實就是故意的,隻是沒想到會誤傷你。
荀洌眼神飄忽一下,試探性的把手放到了宋傲然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你還好吧。”
宋傲然忍痛的表情一僵,抬手甩開荀洌,狠狠的低罵一句:“彆碰我!”
荀洌聳聳肩,收回手,轉而去回應其他人投來的疑惑目光。
“不小心碰到了,還以為是蟲子呢。”
眾人為他的睜眼說瞎話沉默一瞬。
這可是精心設計,重金裝潢的私人會所,怎麼會有蟲子?
退一步說,就算真的有,隨意的一腳輕踩,也不會讓宋傲然仿佛被碾斷腳背似的失態吧?
不過即使是心裡這麼吐槽,也不會真有人站出來指責荀洌。
一來,這隻是件無傷大雅的小事故。
二來麼,宋傲然和荀洌的不對頭,大家都是看在眼裡。
宋傲然的刻意針對,欠扁的連他親哥宋澹然都覺得不妥,荀洌要給他點顏色看,很正常。
因此,眾人隻是善意的調笑了兩句,穆薔還笑話宋傲然“中氣十足,肺活量大”,徒留這個委屈的小狼狗默默舔舐傷口。
隻有坐在荀洌對麵的賀彰明神情不太自然。
不用明說,他立刻意識到宋傲然是替自己背了無妄之災。
鳳眸裡那點得意和欣喜倏地裂開,碎成了挫敗的渣屑。
荀洌威脅性的目光從他俊臉滑過,無聲的發布警告。
再胡鬨的話,就不得不又發現蟲子,然後一腳踩爆了。
賀彰明眼睫微顫,心中微妙的歡愉與刺激感被潑了桶冷水似的洗刷殆儘。
終於醒悟過來,自己剛才做的一切都是笑話,他斂下眉,有些鬱蹙的攪著濃湯,卻再不想喝第二口,沉默著一點點的恢複了平日裡的冷峻氣質。
荀洌為他的自知之明感到滿意,這才放下心繼續用餐。
接下來,餐桌上沒有發什麼其他的小插曲,其他七人要麼是從小就認識的圈內朋友,要麼是得到認可的親密夥伴,都是相熟已久,聚在一起自然不會冷場無聊。
荀洌雖然是個外來客,可他本是冷翡玉放在心上的人,穆薔幾個親友團閨蜜對他很客氣。賀彰明不提,宋澹然一直以禮相待,似乎還有高看他一眼的意思。
而一直在親哥管轄下努力對荀洌逼逼賴賴的宋傲然,似乎也被那一腳踩滅了氣勢,整個飯局上都蔫兒吧唧的。
如果不是要維持清冷禁欲,克製疏離的人設,荀洌都要喜歡上這個聚集了各種俊男美女,氛圍愜意自然的聚會了。
晚餐結束後,時間還不算太晚,穆薔張羅著要進行下一場玩樂。
她旁邊,一直靜靜用餐,傾聽時間遠多於傾訴時間的蕭白站了起來。
蕭白已經換下了旗袍,穿著高領黑衣長裙,一頭黑發知性的卷起盤在腦後,幾縷發絲慵懶的落在臉側。
她一邊取下掛在椅背上的厚實暖和的皮草披在身上,一邊說:“館裡還有些事情要忙,我就不留下了。”
說話間,掩著唇輕咳了兩聲,黛眉顰著,流露出一種弱不禁風的病態美感。
冷翡玉抬眸,也站了起來,隔著餐桌捏了捏了她纖長的手指。
“怎麼這麼涼。”她皺了皺,轉身對餐廳口守著的傭人說:“去把我那件羊絨大衣拿過來。”
蕭白搖搖頭,反手握了一下冷翡玉的手,眼眸不經意的朝她身側的賀彰明一瞥,淡淡道:“沒事,手上雖然溫度低,但周身還是不冷的。”
冷翡玉抿了抿唇,歎道:“你的身子骨,這麼多年都不見好轉。”
“但也沒有惡化,不是麼。”蕭白微微一笑:“走了。”又對其他人點點頭:“你們玩的開心。”
穆薔不知何時又軟若無骨的倚上了荀洌,笑盈盈的對她說:“放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大家無聊。你也不要忙得太晚熬夜了,等開展那天,我們都會來幫忙的。”
眾人都笑,冷翡玉走出來摟住蕭白的手臂:“我送送你。”
蕭白點點頭,兩個女人正要一起離開的時候,宋傲然也起了身:“我也一起,明天還有排練,得早點回去。”
說罷,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隻給荀洌送了一記冷睨,沉著臉走了。
幾步就超過了兩人,留下一個腳步微跛的背影。
穆薔倚著荀洌,笑的差點沒跌進他懷裡:“喲喲,傲然弟弟好像生氣了,他可記仇了,荀先生你要小心一點哦。”
荀洌用手腕扶著她,嗓音淡漠:“沒關係,很早就得罪了。”
坐在對麵的賀彰明神情陰鬱,沉沉的盯著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
再次被荀洌無視,還得一直忍著穆薔的放肆,忍著忍著,一餐下來他就成了這幅恣睢陰戾的模樣。
冷翡玉翹唇笑了一下,轉頭對蕭白說:“走吧。”
蕭白最後掃了一圈餐桌,把眾人的神情都看在眼裡,才與冷翡玉一起走出了餐廳。
宋傲然狼狽又囂張的背影在前方越來越遠,兩個女人攜手在後麵慢慢的走著,直到周圍沒有人了,蕭白才輕輕開口道:“剛才,荀洌大概是想踩賀彰明,不小心才會弄錯了人。”
她話語一頓,帶了點忍俊不禁的笑意:“唔,不對,應該是弄錯了腳。”
“噗。”冷翡玉也笑了起來,搖著頭歎息:“有時候我真的會懷疑,傲然的心理年齡到底是幾歲,明明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還像個毛毛躁躁的小孩子一樣,他叫我‘小翡’,我總是覺得很奇怪。”
蕭白瞥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忽然肺間一串難受,忍了片刻才把咳嗽的衝動逼了回去,淡淡道:“不要說他了,你也很奇怪,明明才是十八歲的少女,心思卻重的和老妖婆似的。”
冷翡玉默了一瞬,露出點苦澀:“在賀家,早熟一些,才有活的好一點的資格。”
蕭白垂眸,握住她手的力氣大了一些,無聲的安慰。
“不說這些。”少傾,冷翡玉又開口:“阿洌為什麼要踩賀彰明?他可不會做這麼幼稚的惡作劇。”
蕭白頷首:“確實。”她微微一頓,神情有點微妙:“是賀彰明和他……調情,惹惱了他。”
沉默,一時隻能聽到夜風吹拂樹葉的聲音,以及遠處的不知名鳥雀悠長的啼鳴。
“調情?”
很久之後,冷翡玉才發出一聲反問,語氣裡有種“我是不是聽錯了”的懷疑。
蕭白眨了下眼睛:“我想我沒有看錯。”
她看向冷翡玉,微微張開口,然後抬手用拇指在紅唇中轉了一圈。
模擬的是什麼,但凡知了人.事,就都能看出來。
冷翡玉:“……”
她瞪著蕭白,蕭白也與她無聲的對望。
又過了很久,她才乾澀出聲:“大庭廣眾之下,他居然……這麼不要臉?”
說最後一個“臉”字的時候,聲音已經又氣又顫的變成了尖銳的氣音。
蕭白咳了一下,站在中立的角度為賀彰明說話:“也不算大庭廣眾吧?其實如果不是我一直留意,未必會看到。”
又說:“小翡,你費儘心思布這個局,彆的不說,至少讓我發現……賀彰明這個人,真的還蠻……”
頓了頓,皺著眉想了一圈,最後遲疑的吐出一個形容詞:“蠻可愛的。”
蕭白說的沒錯,今天這場聚會,從一開始起,就是冷翡玉為了試探賀彰明和荀洌而故意組織起來的。
特意炮製出的劇本,精心準備的服裝和場景,安排穆薔勾引荀洌,都是為了營造出一個讓人心神恍惚,控製力散漫的特殊氛圍。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平常極力克製的秘密,就會不小心暴露在暗中窺視的目光下。
就連餐桌的座位,看似是個人意誌的選擇,實際上都在四個女人的掌控當中。
蕭白、莊子怡兩人先一步坐下,穆薔頤指氣使的要求換位置,不知就裡的宋家兄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最後形成了穆薔在荀洌身邊瘋狂騷擾,賀彰明坐在兩人對麵的最佳OB席上黑臉忍耐的局麵。
而蕭白和莊子怡,一個坐在賀彰明斜對麵,一個在坐在他右手邊,一直不動聲色的靜靜觀察他。
結果蕭白在觀察後居然得出一個賀彰明“蠻可愛”的結論?
冷翡玉飛了個白眼,蕭白摸了摸鼻子。
“怎麼說呢,如果你看到賀彰明那個拙劣的表演,你大概也會覺得他有點可愛。”她想了想,補充:“嗯……還會覺得他很可憐。”
冷翡玉沉默。
她不信,也不想相信。
賀彰明?調情?
哈!
調情那得是雙方你情我願才調的起來的,而不是一邊拿著刀子威脅,一邊說我愛你。
以冷翡玉來看,賀彰明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嘴上說我愛你,然後把人關在小黑屋裡三天三夜隻給水喝,放出來之後還裝模作樣的流兩滴鱷魚眼淚,五官扭曲嗓音沙啞的說些什麼“是你逼我的”“我都這麼愛你了你怎麼可以不愛我”“如果一直把你鎖在身邊,讓你的全世界隻有我一個人,你大概就肯回過頭看我一眼了吧”之類的鬼話。
至於可愛的形容,更是讓冷翡玉難以接受。
在她看來,傻乎乎的宋傲然都比賀彰明的可愛。
起碼宋傲然被踩了一腳,最多隻是罵句臟話呢。
冷翡玉扯了扯嘴角,清晰無疑的顯露出對蕭白的強烈質疑。
蕭白瞅她一眼,淡淡道:“小翡,你是不是對賀彰明太過偏見了?”
冷翡玉冷笑一聲。
“我不是對他有偏見。”
“我是對他有惡意。”
蕭白默了幾秒,沒說話。
冷翡玉咬了下唇,覺得還是應該聽聽蕭白的分析,於是又說道:“如果你有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
“小翡,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人類是如何把狼馴養成狗的?”蕭白想了想,轉了個話題。
冷翡玉眼眸閃過一道疑惑,卻還是說:“抓捕一些力量弱小,落了單的狼,或者直接把母狼殺死,留下小狼崽子,再一代代從他們之間篩選攻擊性最弱的進行繁育和馴化,經過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時間,終於成功的把野狼訓練成家犬。”
蕭白抿唇笑了笑:“最近有研究人員提出了一種新的觀點,也許在哪些服從性最好的狼中,有那麼幾個是因為缺少食物而主動向人類靠近的。”
“它們會為了自己需要的東西,或者說,為了吸引自己的東西,自願收攏爪牙,露出後頸和脖子,臣服在人的腳下。”她綿言細語的說著,聲音裡有種優雅理性的韻味:“我今天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冷翡玉垂下星眸,沒有說話。
“我們認識的賀彰明,有生而高貴的地位,有崧生嶽降的天賦,有俊美無匹的外表,甚至有超乎尋常的毅力與執著,他這樣的人,會愚蠢的、幼稚的、魯莽的做出那種事情,隻能說明他要麼失去了智商,要麼,已經開始自願接受馴服。”
“小翡,你知道我在看到他的舉動後,第一個念頭是什麼嗎?”
冷翡玉抬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