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覺予和母親住的房間,隻有三張鋪席大小,照明僅靠一盞油煤燈足以。
而這間平日裡能容納黎覺予疲憊身軀的溫馨小家,如今卻變成了被怪物包圍的死靶子。
因為一直警惕著沒睡覺,黎覺予的感官被緊繃的心弦放到最大。
她能聽到這間長屋的某個房間裡,有人嘩啦啦地拉開紙窗,然後發出一句低沉粗魯男聲。
“喂,躺到床上,把兩腿打開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咚——”一聲的沉悶落地聲,證明男人已經進到屋子裡來了。
——他們是情人嗎?
——可是情人為什麼不走門口?
黎覺予覺得自己的神經進入高度緊張狀態,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她一手緊握住菜刀,一手揣住自己的錢包,秉住呼吸,留心細聽屋外動靜。
給他開窗的女人嘟囔了幾句,然後一陣不和諧的聲音伴隨著掌摑聲不斷響起。
黎覺予就這麼一直睜著眼死死盯著門口,內心期盼著今夜快點結束。
過了好一會,男人應該是走了,喇叭長屋又恢複成往日瘮人、汙水一般的寂靜。
天終於亮了。
在亮光透過窗縫照射在黎覺予頭發上的時候,在聽到礦工上工的嗡嗡交談聲後,黎覺予如同泄了氣的氣球一樣,整個人疲軟癱倒在床上,閉上酸澀難忍的眼睛。
“這下,終於可以休息了吧?”她囔囔自語。
當然不行啦。
10秒鐘後,黎覺予就發現自己正端坐在漆黑的小屋子裡,看著窗戶外景象怔怔發呆。
不知道是不是睡晚了的原因,這是她第一次進入天黑的幻境,一睜眼就在寒冷的夜氣中臨窗而坐,又淒涼又中二。
而且讓她想起了那段在浴室偷偷練習聲樂的時光。
黎覺予朝歪斜的高窗外望去,隻見靠近物部家的河道,魚籽聚成團一樣的光著膀子幫工,正悄無聲息地從船上,搬運出物部家一天所需要的糧食、衣物用品等。
平常苦力上工,搬起東西來不都咿呀咿呀亂叫的嗎?
可因為這裡是物部家,為了不阻礙主人們的休息,淩晨做工的工人隻能緊閉牙關,枯燥無聊地悶頭乾活…就像她一樣。
一個異國生活的人,不受待見不被優待,除了咬牙堅持似乎並無他法…
黎覺予想起自己的處境,眼眶起了許多酸意。
即使是上輩子,在爾虞我詐的大家族中過得那麼不快樂,她都沒有露出這種軟弱表情,可現在卻在普通低級的壯丁身上,得到了共情…這種心態的轉變才最讓她難受。
黎覺予將視線上移,想要忍住這懦弱無用的難過。
她的注意力飄忽,不經意間發現——正房三樓,夫人房間還亮著燈光,顯然並沒有入睡。
幾乎是得到這一發現的瞬間,黎覺予就為自己的矯情,找到了很好的答案——如果將她這種不被優待的人比作醜角的話,那夫人、少爺甚至物部老爺就是這出歌劇的主人。
而一個醜角想要上位,除了得到神靈相助,最快的方法就是討好這些主人…
黎覺予當機立斷,狠狠地用衣袖擦去全部情緒,仔細回憶過去陪夫人上課時,曾出現過的曲目和唱法…她邊從記憶中扣這些曲譜下來,邊照模畫樣地效仿著出聲,唱歌。
沒一會,那些優美卻不算很大聲的音符,就從黎覺予嗓中輕柔跳出,朝夫人房間飄去。
正房二樓,少爺將司的房間內。
實際上這是物部將司失眠的第三個晚上了,而這一切,全都跟黎覺予這個失憶情人有關。淩晨四點多,將司還在對著一份空白的小冊子,抓耳撓腮。
冊子最上方寫著大大的黎覺予三字漢字,底下還一、二、三地分行羅列著什麼。
這是將司失眠後想出的辦法。
雖然沒能在房中找到和黎覺予戀愛過的證據,但他覺得,人的審美不會因為失去一年記憶而被改變,既然他能喜歡上黎覺予,那麼對方肯定由值得他喜歡的東西。
所以今天晚上的課題是——找出過去的將司喜歡黎覺予的原因。
首先是第一點。
將司表情嚴肅宛如參加帝大考試,思考再三後,他決定先從男性最膚淺的審美角度開始羅列,那第一點自然是關乎女子的外貌了。
(一)黎覺予十分好看。
他一筆一劃地寫下這句由衷讚歎,一點持相反意見的意思都沒有。
因為在現在的他看來,黎覺予的確是很好看,“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還差點以為是書中精靈走出人間了。
(二)黎覺予很聰明。
精通兩國語言…或許是三國,已知知識量涵蓋經濟到音樂,講起話來也是十分清晰明了,有條有理。
在將司看來,黎覺予比他在帝大遇到的大小姐們還要聰慧。
(三)黎覺予十分冷靜
臨危不亂,保護母親。
(四)黎覺予十分善良…
(五)黎覺予很有自己的想法、有主意…
…
將司寫著寫著忽然發現不對勁了。
完蛋。
上述種種不都是他會喜歡的類型嗎?
準確來說,如此美好的女子特征,必然會遭到異性的追捧,而他物部將司,說不定隻是幸運贏了眾多追求的異性。
接過現在他慘遭意外橫禍失憶,可想而知黎覺予會有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