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的敲擊聲,打下“丁寓”二字招牌。
光是站在街道路口,就能聞到從黎覺予房子深處傳出的撲鼻肉香。
不是普通的小炒肉,而是那種瓦罐在炭火煨了五六個時辰,仔細聽還能聽到輕輕的噗嚕噗嚕五花肉輕顫聲的料理。
有在法租界居住的中太太,那個歌女,一聞味道就知道是杭州名菜,好奇問隨行老媽子:“這是誰家在做飯,又是用的哪家廚子,怎麼那麼香?”
老媽子探聽一圈後回複:“是新搬來的丁夫人,廚子是宮廷‘典膳’,據說是她們從蘇州的玉樓春重金聘請過來的,一請請四個,光是薪酬就花了這個數。”
老媽子比出十,反正不是十大洋,也不會是一百大洋,大約可能一千。
畢竟玉樓春個人吃飯,一頓就能花去五六塊,何況這家就兩人,居然還請四個廚師?
“難道是要開宴席嗎?”
“不是,就那兩母女吃,從早上開始廚子就在準備了,香味都傳到女傭房去了。”
…饒是司比門太太是個暴發戶,也被這大手筆的消費震撼了。她用手指輕掩唇瓣,驚呼:“不是包,不是衣服,光是吃飯就花那麼多,這位太太也太奢靡了吧。”
老媽子沒忍住,低頭看看太太鞋尖的鑽石,忽然不知道主人家是不是在反諷。
“可惜今天沒做造型,不然一定要去拜訪一下丁家…”太太喃喃自語,麵露可惜。
同樣想法的人家,法租界裡還有很多,全都對丁香家產生極大的好奇,而且這種好奇,在聽說對方高價請宮廷廚子後,被放大到極致。
人就是這樣,住氣派房子,穿華麗的衣服,甚至開最稀罕的車,都不足以證明此人家境——大家都懂,這就是裝點門麵的東西。
多的是人表麵光鮮亮麗,實際租房自裁衣買二手車。
但如果發現某人生活品質很好,那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像司比門那種用香水牛奶泡浴的人,就會很招人眼,讓人忍不住好奇心。
正在享受宮廷美味的黎覺予母女,覺得這輩子都沒有比今天更好的時候了。
她們坐在柔軟的皮凳子上,享受女傭和宮廷廚師的從早開始精心準備的服務——傭人們也很高興,認為沒有比服務丁家更輕鬆賺錢的工作了。
上海的人家,人口至少十人起步,哪像黎覺予,一家子就兩個主人。
七個傭人照顧倆主子,還害怕照顧不來嗎?廚子們隻怕自己會被開除了。
於是他們第一天上班,從清晨開始準備午膳,午膳結束又開始準備晚膳,片刻不敢停歇。
飯桌上。
丁香優雅地用紙巾抿嘴,問:“是決定好開店嗎?”
她提這個問題不是為錢。母女倆這四年積攢下來的錢,足夠讓過上一輩子的小康生活。而是出於母親對女兒關懷,擔心從法蘭西到上海,受到影響最大的黎覺予,這才詢問的。
丁香頓了一下,又說:“如果是想銷售化妝品,可以考慮去當買辦,十分賺錢。”
“這怎麼可以!”
黎覺予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了,還好勉強控製住,“不行的,買辦這行。”
“為什麼啊?”丁香對黎覺予激烈反應十分詫異,她列舉出幾位身邊當買辦發家的朋友,認為這是一門不錯的行業,既可以直截了當和洋商交易,還可以出麵幫洋行處理日常事務,賺取傭金,自由度很高…
“…”
這要黎覺予怎麼說,怎麼用現代思想解釋給民國人聽呢?
她猶豫片刻,乾脆放下碗筷珍重地開口:“你想啊,如果我和洋行簽署引進洋化妝品,皆時商品價格必然十分昂貴,普通女孩怎麼可能買得起。”
“可以設置一個低價…”丁香試圖為自己的建議提供想法:“設置成大家都買得起的價格,華夏人那麼多,人人都在買這商品,洋人對此必然十分樂於見成,你還可以順便賺到傭金…”
“那就更不好了!”黎覺予使勁搖頭,“你想啊,每個人都隻需要一份化妝品,大家都湧去買洋貨,誰人買中貨呢?久而久之中行倒閉,洋行反而賺到大錢。他們想高價就高價,低價就低價,顧客們隻能接受,不能反抗。”
“當然我隻是用化妝品舉例,如果換成日常必需品會更嚇人。”
黎覺予說這話的時候,沒有避開傭人們,所以她剛說完,大家都瞪大眼睛互相瞧眼色,統一覺得這位小小姐說的…雖然誇張,卻有幾分道理。
隻有丁香還有點迷糊。
不過黎母本身就是舊式婦女嘛,一時間轉不過彎來也正常。
聽進去卻沒搞懂的她暈暈乎乎發問:“那你怎麼弄化妝品,像馬賽人那樣自己開工廠嗎?”
說完後她還特地斜瞄一眼錢袋,意思是“千萬彆把半輩子錢糟蹋了”。
被這樣的小動作逗笑的黎覺予眼角彎彎,說:“不當買辦,但是可以參考他們。”
民國時期的買辦資本是封建的、壟斷的,但是發展到後期後,買辦階級悄悄發生變化,不少人先進入洋行學習,完成資金人脈的原始積累後,自辦實業,反過來給洋老板重擊。
資本,她有的。
人脈,雖然國內沒有,三越和香榭麗舍卻有很多。
現在的黎覺予,完全可以跳過進入洋行進行原始積累的步驟,直接靠人脈資本,做宣傳、打廣告、開店經營。
不過問題就是,需要聯係上可以生產化妝品的工廠,打造一批黎覺予個人專屬化妝品。
先通過化妝服務在貴婦圈宣傳,再大批製作出來銷售。
這是黎覺予的計劃,當下卻卡在第一步,也就是國內人脈收集上。
“要找誰呢…”忽然,郵輪上認識的傅良成一閃而過,身後還跟著一道名叫周辰溥的黑影,她決定:“近期,我會想辦法去參加實業家的聚會,他們應該會有消息。”
“這些事情,你決定就好。”
看到回到上海後的黎覺予鬥誌滿滿,丁香也就放心多了。
兩人剛打算喝老雞湯的時候,就聽到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一開始還算友善的輕輕敲門,後麵聲音動靜居然越來越大,幾乎是砸門了。
潘媽趕緊跑過去開門。
“你們找哪位?”潘媽站在門外,說話的聲音傳過來像隔著一道空氣。
很快,聲音就變得慌亂起來,似乎有幾人在門口拉扯,喊道:“你們怎麼回事啊,這是私人府邸,沒有邀約不報名字,是不能隨便亂闖伐!”
門外“客人”回複:“哪來的老媽子居然敢攔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夫人、小姐,不管是誰都要報名字,等我跟主人家通傳…”
潘媽性格就是很剛,語氣溫和卻分外堅定,絲毫不畏懼客人未知的身份。
可她還沒說完,就被貿然來訪者扇一個大耳光,手掌心和□□間接觸發出沉悶的拍擊聲。
“區區奴仆,居然敢攔我。”
那人怒啐一口,推開潘媽就要往大廳裡麵走,邊走還要邊喊:“是你嗎,丁香。”
“妹妹我來看你了。”
…黎母是丁家獨生女,大小姐,壓根沒什麼妹妹。在民國能這樣自稱姐妹的,不是家人,那便是情敵,來者應該是黎福柯的現任妻子,那個帶球跑的小三黃澄澄。
意識到來者身份後,黎覺予下意識望向母親——還成,母親狀態蠻好,沒有暴怒或害怕。就是第一反應從口袋裡翻出墨鏡,啪得一下戴在腦袋上。
“…”正妻和小三的對峙即將開始了嗎?
兩人以一種淡定的主人家姿態,端坐在正副兩張八仙椅上,被兩位傭人服飾用茶水漱口,然後又回歸平淡,一舉一動都像宮廷娘娘那樣尊貴。
黎昭和黃夫人衝進樓門後,差點被裡頭氣派的裝潢、奢靡的家具給迷暈了。
她們不是上海人,從沒來過法租界住宅區,一心覺得愚園路的黎公館豪宅已經很不錯了。
來之前,黃夫人還嘲笑黎覺予人傻,居然不租庭院大房,而是躋身在法租界的花園洋房,猜想對方是為了取悅洋太太,才忍痛購入寓所。
好不容易到了,車夫卻沒找到丁香家的門。
細問後才知道原因:“這霞飛路的房子,棟棟占地半條街,很難找的。”
就這樣,兩人明明是上午打扮精致後立馬出發,卻硬生生在街頭轉悠,耗費一兩個時辰,才終於找到丁香家的大門口,怒氣衝衝地闖進去。
然後從花園門口硬闖進來後,兩母女就傻了。
院內是一座極其講究的樓房,有數十間平房和寬敞的庭院拚湊在一起,左邊是網球場,右邊是小噴泉和下午茶座位,一層是大客廳小客廳大飯廳小飯廳,二層應該是主人房…
雖然這些家具黎公館也有,卻因為是租戶贈與的,沒有丁香家的款式新穎和打理得當。
黎昭兩母女強忍對庭院設施的流連忘返,硬著頭皮朝一樓飯廳方向衝去。
結果沒想到,進入室內震撼不必室外少——因為是新入戶,所以黎覺予並沒有購入很多東西,隻是將客廳陳設簡單修改,保留還能使用且有特色的華夏古董家具,新添法國訂購的家具,譬如餐布、餐巾、沙發、毛織品和銀質餐具…
跟在後麵黎昭偷偷用她那雙白色瑪麗珍鞋摩梭地麵,居然是裁絨地毯!
這種毛絨絨又□□的材質,令她忍不住幻想光腳站在上麵得有多舒服。
兩母女像兩個土老帽那樣,一雙眼睛四麵八方地瞄,還以為彆人看不出,偏生腳下速度越來越慢,百米甬道走出千米距離,惹人鄙夷。
好不容易挪到飯廳了,便遭到端坐在八仙桌後的黎覺予丁香的冷漠緊盯,一言不發。
在她們跟前的,是堪比今雨軒、上海四馬路宴的盛餐美食…黎昭都快抓狂了,誰家日常吃這些啊!這大剌剌五六道硬菜,真的是兩個人的分量嗎?
仿佛是聽到黎昭內心想法,黎覺予揮揮手,對老媽子說:“剩下的菜拿去給傭人們吃吧,我們都用的公筷,菜品很乾淨的。”
老媽子笑說:“不乾淨我們也吃,不然去哪能吃到宮廷料理呢?”
幾盤餐就在兩位不速之客麵前,一晃而過,隻剩下香氣纏綿在鼻尖。
宮、宮廷料理…?黎昭差點當場驚呼出聲。
她下意識看向自己母親,然而黎覺予丁香安然回上海的畫麵,似乎把黃夫人眼睛刺傷了,她剛想說話,聞到飯桌剩飯剩菜香味的時候,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叫一聲。
黎覺予一時沒忍住,輕蔑笑出聲來。就是第一反應從口袋裡翻出墨鏡,啪得一下戴在腦袋上。
“…”正妻和小三的對峙即將開始了嗎?
兩人以一種淡定的主人家姿態,端坐在正副兩張八仙椅上,被兩位傭人服飾用茶水漱口,然後又回歸平淡,一舉一動都像宮廷娘娘那樣尊貴。
黎昭和黃夫人衝進樓門後,差點被裡頭氣派的裝潢、奢靡的家具給迷暈了。
她們不是上海人,從沒來過法租界住宅區,一心覺得愚園路的黎公館豪宅已經很不錯了。
來之前,黃夫人還嘲笑黎覺予人傻,居然不租庭院大房,而是躋身在法租界的花園洋房,猜想對方是為了取悅洋太太,才忍痛購入寓所。
好不容易到了,車夫卻沒找到丁香家的門。
細問後才知道原因:“這霞飛路的房子,棟棟占地半條街,很難找的。”
就這樣,兩人明明是上午打扮精致後立馬出發,卻硬生生在街頭轉悠,耗費一兩個時辰,才終於找到丁香家的大門口,怒氣衝衝地闖進去。
然後從花園門口硬闖進來後,兩母女就傻了。
院內是一座極其講究的樓房,有數十間平房和寬敞的庭院拚湊在一起,左邊是網球場,右邊是小噴泉和下午茶座位,一層是大客廳小客廳大飯廳小飯廳,二層應該是主人房…
雖然這些家具黎公館也有,卻因為是租戶贈與的,沒有丁香家的款式新穎和打理得當。
黎昭兩母女強忍對庭院設施的流連忘返,硬著頭皮朝一樓飯廳方向衝去。
結果沒想到,進入室內震撼不必室外少——因為是新入戶,所以黎覺予並沒有購入很多東西,隻是將客廳陳設簡單修改,保留還能使用且有特色的華夏古董家具,新添法國訂購的家具,譬如餐布、餐巾、沙發、毛織品和銀質餐具…
跟在後麵黎昭偷偷用她那雙白色瑪麗珍鞋摩梭地麵,居然是裁絨地毯!
這種毛絨絨又□□的材質,令她忍不住幻想光腳站在上麵得有多舒服。
兩母女像兩個土老帽那樣,一雙眼睛四麵八方地瞄,還以為彆人看不出,偏生腳下速度越來越慢,百米甬道走出千米距離,惹人鄙夷。
在她們跟前的,是堪比今雨軒、上海四馬路宴的盛餐美食…黎昭都快抓狂了,誰家日常吃這些啊!這大剌剌五六道硬菜,真的是兩個人的分量嗎?
仿佛是聽到黎昭內心想法,黎覺予揮揮手,對老媽子說:“剩下的菜拿去給傭人們吃吧,我們都用的公筷,菜品很乾淨的。”
老媽子笑說:“不乾淨我們也吃,不然去哪能吃到宮廷料理呢?”
幾盤餐就在兩位不速之客麵前,一晃而過,隻剩下香氣纏綿在鼻尖。
宮、宮廷料理…?黎昭差點當場驚呼出聲。
她下意識看向自己母親,然而黎覺予丁香安然回上海的畫麵,似乎把黃夫人眼睛刺傷了,她剛想說話,聞到飯桌剩飯剩菜香味的時候,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叫一聲。
黎覺予一時沒忍住,輕蔑笑出聲來。就是第一反應從口袋裡翻出墨鏡,啪得一下戴在腦袋上。
“…”正妻和小三的對峙即將開始了嗎?
兩人以一種淡定的主人家姿態,端坐在正副兩張八仙椅上,被兩位傭人服飾用茶水漱口,然後又回歸平淡,一舉一動都像宮廷娘娘那樣尊貴。
黎昭和黃夫人衝進樓門後,差點被裡頭氣派的裝潢、奢靡的家具給迷暈了。
她們不是上海人,從沒來過法租界住宅區,一心覺得愚園路的黎公館豪宅已經很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