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終歸上海(7)(1 / 2)

這一聲悅耳輕笑,打破四人之間僵持又沉默的氛圍,引得黎昭朝黎覺予的方向望去。

四年了,她又一次看到這位命運中的仇人,時間像是回到初回黎公館的那個夏天。

那個明媚夏天之前,黎昭和母親躲在東京某個旮旯,活得像一對下水道老鼠。她們必須隱姓埋名地打工、學習,過著最普通也最屈辱的度洋勞工生活,明明是豪門後代卻生活淒慘,皆因黎福柯需要丁香家資助,不允許她們母女出現在上海。

等到嶽母、嶽父兩位老人都去世後,這位名義上的父親才一封電報拍來東京,寥寥數字:[一切安定,速回上海]

沒給錢,卻因為這個“速”字,兩母女冒著生命危險回上海。

她們在小破貨輪上先後經曆暈船、少食和發熱。每當撐不下去,她們就通過給彼此描繪黎公館的生活,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一根根點燃幻想,才終於撐到上海。

然後就是下船,被主管接送,進入黎公館,麵見父親,一氣嗬成。

正當黎昭覺得自己要過上好日子,即將擁有鮮花寶石華服牛奶的時候,她見到了黎覺予。

就是那個夏天,黎昭牽著母親的手走進主樓。

那時候的丁香唯唯諾諾,壓根不敢和她們起衝突,見人來就立刻縮回主房裡去。

可大小姐黎覺予卻不是好惹的。

主樓偏廳門被兩位傭人合力拉開,廳裡豔景一覽無遺。

黎覺予斜躺在官榻上,穿著一身順滑的水粉色稠裙,腿上蓋著白雪一般無雜色的貂皮,一時間,黎昭竟然無法分辨那是腿的顏色和貂的顏色,因為都很白皙。

大小姐正在老媽子伺候下,給腿擦抹雪花膏。

那玩意不是擦臉用的嗎?欸,黎大小姐偏拿彆人擦臉的東西來擦腳。

黎昭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因為長時間航程沒有洗澡,臉上臟又粗糙,頭發也一縷縷的。

那時候的黎覺予大小姐見有人進來,斜躺身形動都沒動一下,隻一雙半睜不閉的灰眸,上下打量來者一圈,然後輕飄飄地笑出聲來。

沒錯,那個笑聲,就跟現在一模一樣!

意識回籠的黎昭,心中被這聲輕笑引起滔天怒火,似是要將前生今生的恩怨一並報複。最讓她絕望的,是無論是那個夏天還是現在,她都無法勝過這位大小姐。

明明早上出門前,還拿出去寺廟拜佛的架勢,沐浴更衣化妝又租車,誰料到車夫走迷路,她們在太陽底下暴曬一個時辰,不僅出汗弄臟衣服,弄壞發型,就連妝容也被汗水□□光了。

反觀黎覺予,竟然生得比四年前還要好看。

記憶中那張十七八歲還算稚嫩的臉龐,就像曇花一樣,一夜之間長開了,一樣的五官,經過幾年歲月的細微變動再組合,竟然多出幾分美豔和凜冽感。

她就坐在那,一言不發,卻讓人想跪下。

這就是大小姐的標準長相啊…這就是黎昭幻想中自己的樣子啊!

兩人第二次的“許久不見”,最終還是慘敗了,這讓黎昭感到難堪又頹廢,不願意說話。

但黃夫人就沒那麼多顧慮了,“妹妹來看你,姐姐怎麼不歡迎啊。”

眾所周知,丁香是個包子,當初被黎昭母女欺負得徹夜落淚,都不敢對她們說一句重話,拿捏起來可不要太容易了。所以黃夫人一點都沒把對方放在心上,哪怕是看到那副墨鏡。

卻沒想到,丁香說話了。

她沒有哭,隻是微微勾起唇角,說:“我是姐姐,那你是不是應該請安?”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黃夫人感覺自己被侮辱了:“真把自己當作黎家太太了啊?可能你多年不在上海所以不知道,現在黎公館的當家太太是我,給你請安真不怕短壽啊!”

黎昭狠狠拉了自己母親衣袖,但還是晚了。

黃夫人口無遮攔還沒有腦子,說出的話前後矛盾得惹人發笑。

“也不知道是誰衝進彆人家裡,還自顧自管自己叫妹妹的。”

“你是妹妹,那我可不就是姐姐嗎?現在已經是午膳了,沒有早膳時候來請安是罪責啊,按照我們北平那邊的規矩,是要鞭策十下再閉門思過,給當家主母抄經文的。”

“你…”

黃夫人身形才微微顫動,身強力壯的老媽子們立刻就圍上來了,一副“敢對主人不利,我們就揍死你”的樣子。幾位身材魁梧的奴仆逼得兩人不住後退,站回飯廳門口,走廊那邊。

太屈辱了,黃夫人隻恨自己竟然沒從家裡帶走幾個隨從。

雙方對峙期間,黎覺予忽然開口了,這還是她繼輕笑後第一次說話。

因為有強壯高大的老媽子擋著,黎昭看不清黎覺予的臉,隻能聽到一道悅耳女生從飯桌方向傳來,好聽得讓人酥麻。

她說:“我說,你們兩位腦子還清楚嗎?”

“難不成你們錯以為,按你們的智商可以避開黎福柯,私自來找我們而不被發現?看了我這張臉,你們覺得黎福柯不會想讓我回家?”

“…”黎昭母女沉默。

黎覺予太聰明了,句句戳在她們的小心思上。

她們的確是瞞著黎福柯過來找丁香麻煩的,本意是想再次逼對方再次離開上海,像她們四年前那樣,卻不想這兩人海外遊曆一圈,竟然養出一副油鹽不進的脾性。

但即使“逼走”計劃失敗,也絕不能讓黎福柯發現黎覺予。

當年黎家找大小姐的新聞沸沸揚揚,不是親情作秀,而是黎福柯真的著急啊——黎覺予是他重金供養出來的嬌嫩鮮花,將來無論是聯姻還是交際都大有用處。

換句話說:失去這位大小姐,黎家前途大半灰暗。

見實在找不到黎覺予,黎福柯才將資源逐漸傾斜給黎昭,培養她這位半路出家的小姐…對此,黎昭沒有半點意見,甚至欣喜若狂。

因為無論是容貌還是貴族禮儀,都是她所渴望的。

就算將來要將她用作聯姻,嫁高門也會比嫁給凡夫俗子好很多。

而現在,黎覺予回來了,真正的大小姐回來了,那她黎昭怎麼辦?

可能黎昭自己也沒發現,她竟然受到黎覺予三兩句話的影響,自個就被撥弄得手忙腳亂,滿心隻想儘快離開這棟令人窒息的房子,不讓黎家人發現。

在這種害怕被丟棄的心態下,黎昭難得迸射出強硬姿態和力氣,拉著母親一路走出丁寓。

丁香家的傭人也不送,在她們走出去後,她們不留情麵地將門猛地一關,掀起一陣直撲臉麵的猛風,讓黎昭母女有種被隔空扇耳光的錯覺。

黎昭魂不守舍,在想怎麼應付黎父,並且不讓他對黎覺予心生希望。

黃夫人則在糾結其他東西。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丁香麵前敗陣,覺得心情很糟糕,沒好氣地啐道:“這母女也不知道在國外乾什麼勾當,正常人怎麼可能那麼快賺到這麼一大筆錢…”

“瞧黎覺予那一臉狐媚子樣,肯定是當去小情婦了。”

“那個丁香,腦門還頂墨鏡,真晦氣…”

…腦門頂不頂墨鏡先不說,黃夫人無差彆掃射的謾罵,卻給黎昭提供出新思路。

她剛想跟母親商討,如何回家賣慘,給黎福柯上眼藥的時候,丁寓大門忽然就打開了,兩人下意識地朝門內望去,還以為是黎覺予兩人還有什麼要說的話。

映入眼簾的,卻是兩雙粗壯的黑手,還有一個潲水桶子。

壓根沒給人反應過來的功夫,水桶裡的黝黑泛渣的臟水,就朝兩人臉上潑,比剛剛的風還要侮辱人,甚至比直接被打一耳光,更讓人受不了。

這種潲水味,黎昭很熟悉,因為那是刻入她童年的存在。

而現在,它又再度回到身上,在她畢生仇人麵前。

黃夫人則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丁香那個軟包子居然敢這麼對她們,“叫丁香出來!”

“這就是她的待客之道哈,這就是北平大戶人家小姐的禮節啊!”

…門依舊緊緊關著,隻有奴仆粗厚的聲音從門縫中透出,幾人嬉笑無禮地說:“黃夫人啊,奴仆就跟奴仆對話,這就是我們的禮節,怎麼了?”

這是在諷刺黃夫人在成為黎家太太前,隻是大戶人家的婢女呢。

然而市井人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一聽就是丁香,或者是黎覺予的授權。

黎昭聯想之前丁香懦弱的作態,猜想一定是黎覺予的意思,想通過身份貶低她們母女,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想罵回去又擔心讓法租界的其他太太看到,隻得咬牙強行忍耐,硬生生將唇瓣咬出一個帶血的牙痕。

黃夫人撇頭看到,萬分著急:“昭昭,快鬆口!”

她忘記自己身上臭烘烘,將臟兮兮的手指送入黎昭嘴中;無意嘗到潲水味的黎昭氣急了,一把推開自家母親,獨自朝街道外走去。

她們以為動靜不大,以為法租界太太們無人發現。

卻不知道,這霞飛路的房子四通八達,住戶太太們是沒出來看熱鬨,但都站在落地窗後,隱秘又暗諷地觀望著、評價著。

“原來這丁香夫人,是黎公館前太太啊!”

得知這一事的司比門太太,做作得用手輕掩唇瓣,生怕熱鬨不夠大地說:“你說,如果讓黎昭二小姐的未婚夫,還有那幫北平太太知道這事,會發生什麼?”根沒給人反應過來的功夫,水桶裡的黝黑泛渣的臟水,就朝兩人臉上潑,比剛剛的風還要侮辱人,甚至比直接被打一耳光,更讓人受不了。

這種潲水味,黎昭很熟悉,因為那是刻入她童年的存在。

而現在,它又再度回到身上,在她畢生仇人麵前。

黃夫人則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丁香那個軟包子居然敢這麼對她們,“叫丁香出來!”

“這就是她的待客之道哈,這就是北平大戶人家小姐的禮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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