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和尚同時停步轉身,綺年瞥見其中一個將手縮進寬大的僧衣,似乎在裡麵握住了什麼全文。她強自鎮定,對著冷玉如說:“差點忘了一件事。那日我給韓大哥在這裡上香許願,如今該先還願才是。我們一起先去上過香,你再去後殿也來得及。”
冷玉如猶豫了一下。想到是為韓兆上香還願,她自然要去,可是鄭瑾的脾氣本就驕縱,且近日因著婚事格外暴躁,若是去晚了,少不得她又要發作。
“女施主,恒山伯夫人吩咐女施主立時去後殿。”
和尚的話反而讓冷玉如心生反感:“綺年,我們先去前殿上香!”
綺年微微鬆了口氣,挽過冷玉如的手慢步往前殿走去,眼睛左顧右盼尋找能求救的人。如燕跟在後麵,一顆心已經吊到了喉嚨口。剛才看見那傷疤她就差點叫出來,幸好強自忍住了。但是這會兒,兩個和尚就跟在她們背後,她覺得自己的腿都是軟的。她可沒忘記西山寺發生的事,更沒忘記後來韓嫣曾經說過,是有內衛來捉什麼刺客。
當時綺年並沒有跟韓嫣和冷玉如說起過西山寺裡見到的那個假和尚,但她卻曾經跟如燕閒話過,覺得那假和尚當時出現在那裡,必然與此事有關,說不定就是內衛要捉的人。如燕當時好生後怕,卻想不到此人居然又出現在眼前了!
“玉如,還記得我們當初與嫣兒賽跑麼?”綺年終於看見前方有人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正從石子路上走來。關鍵是,這兩個小廝衣裳下麵都鼓起來一塊兒,肯定是藏著匕首之類的武器。也就是說,這些人是練家子!當然也有可能不是,但是從這裡走到前殿還有一段路,來往香客不多,而那兩個和尚似乎已經不耐煩了,很有可能根本不容她們走到前殿。
冷玉如一怔,便覺綺年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轉頭看時隻見綺年連連朝她使著眼色,不由心裡一驚。此時一陣風吹來,綺年手一鬆,一塊繡花絲帕被風吹起,飄飛了出去。綺年跺著腳轉身,對著兩個和尚急道:“麻煩兩位師父,請幫我撿回來。哎呀,掛到樹上去了!”
兩個和尚一愣,下意識地同時轉身順著手帕飛去的方向看去。綺年猛地地一拽冷玉如:“如燕!”如燕一把拽起聽香,兩對主仆拔腳就衝前方的年輕人狂奔而去。綺年毫不猶豫放聲大喊:“公子救命!有盜匪假扮和尚打劫!”
兩個和尚發現上當,又聽見綺年放聲大喊,也不由得猶豫了一下,不知是追上去好還是逃跑好。待到發現前方不過一個年輕人帶著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廝,頓時定了心,拔出袖中的匕首就衝了上去。
綺年扯著冷玉如拚了命的跑。幸而從前在成都的時候,韓嫣是個調皮好動的,冷玉如雖然覺得要端莊嫻雅,但總拗不過這兩個好友,每每被拉著踢毽兒蕩秋千,還時常在韓同知家的花園子裡賽跑。當然那都是十歲之前的事了,十歲之後冷玉如便再不肯跑得鬢發散亂氣喘籲籲,覺得失態。
不過不管怎樣吧,說起來綺年三人的身體比之普通人家的小姐是要強很多的,就是比她們大一兩歲的姑娘,也肯定沒她們跑得快。尤其這時候性命攸關,都是拚了命的跑,那兩個假和尚稍微遲疑了那麼一下,就落在了後麵。
前麵迎麵過來的那年輕人聽見大喊,又見幾個少女猛衝過來,後麵兩個和尚打扮的人竟拔出匕首來,便知綺年所言非虛,隨手從腰間也抽出一把短刀來,帶著兩個小廝就迎了上去。
綺年衝過那年輕人身邊,回頭一看幾人已經纏鬥在一起,隻覺心下一鬆,腿都有點軟了,大聲喊道:“公子且堅持一下,我去叫人!”拉著冷玉如仍舊朝前殿跑去。
沒跑幾步,便聽前麵有人聲,兩個中年美婦在丫鬟婆子簇擁之下從小路上拐了過來。綺年衝得急了刹不住腳,眼看就要撞上去,忽然眼前人影一閃,手臂已經被人扣住,往旁邊一帶就消去了那股衝力。來人稍稍一扶她,立刻放手:“這位姑娘好走。”
綺年聽這聲音熟,一抬頭不覺大喜,拽住她的人正是趙燕和!
“趙公子!前頭有盜匪假扮和尚打劫!”
趙燕和也剛看清楚綺年,正要開口打聲招呼就聽見這一句,眼睛微微一眯,將手一揮:“兩個人跟我過去看看,其餘人在這裡保護兩位母妃!”後頭上來兩個侍衛打扮的人,跟著他就往那邊去了。
綺年到了這會兒才算真鬆了口氣。她不知道剛才那年輕人到底功夫怎麼樣,萬一人家好心來救卻打不過兩個假和尚,被傷甚至被殺,那可怎麼辦?現下有趙燕和,而且他帶的那兩個人一看就是正經的侍衛,想來六個人對付兩個假和尚絕無問題了。
不過放心歸放心,綺年還是匆匆對冷玉如說:“你在這裡等著,我回去看看。”提著裙子又跑了回去。
冷玉如沒她能跑,這時候真是氣喘籲籲,想阻攔也說不出話來,眼看著綺年跑掉了,正想也追回去,就聽有人在她身後道:“這位可是恒山伯府的冷姐姐?”
回頭一瞧,一個穿碧羅衫子的少女笑盈盈站在身後,看著倒是麵善。冷玉如想了一想,突然記起來她是誰:“是昀郡王府上的趙姑娘?”這少女分明是在東陽侯府大長公主壽宴上見過的郡王庶女趙燕好。
想起剛才趙燕和所說的母妃,冷玉如嚇了一跳,趕緊站直了身子對著兩個珠圍翠繞的中年美婦行下禮去:“冷玉如不知是二位王妃駕到,請王妃恕失禮之罪。”她記得趙燕和的母親是魏側妃,生了一兒一女,女兒趙燕如今年已經出嫁了;趙燕好的母親卻是肖側妃。既然趙燕和與趙燕好同時出現,那麼這兩個中年美婦就是魏側妃和肖側妃了。
魏側妃身材高挑,一張端莊的鵝蛋臉,眉目秀美,隻神色卻有些冰冷,對冷玉如的行禮隻是淡淡點了點頭。肖側妃卻是個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的人,親手去把冷玉如拉起來:“這是怎麼了?剛才那位姑娘說的盜匪,又是假和尚,可是怎麼回事呢?”
冷玉如心裡也不明白綺年是怎麼看出那兩個和尚是假的,隻能含糊著說:“方才突然有兩個和尚拿出匕首來,民女嚇得很……”
這邊說了幾句話,那邊的打鬥聲已經停了,一名侍衛匆匆回來:“稟兩位側妃,賊人已然拿下了。”
魏側妃點了點頭,舉步就往前走去。她和肖側妃雖然同為側妃,且肖側妃的出身比她還要高一點兒,但她生了一子一女,肖側妃隻有一女,所以平日裡自是以她為尊。
大明寺地方開闊,現場一目了然。兩個假和尚都被結結實實捆了起來,魏側妃關心兒子,一雙眼睛自然先尋著兒子看,卻發現趙燕和站得遠遠的,方才那過來求救的女孩兒卻拉著他的手臂,幾乎是趴在他耳朵邊上說話。
確實是綺年把趙燕和拉到一邊去的。她倒沒想到那個陌生年輕人功夫十分好,等趙燕和帶著兩個侍衛到的時候,兩個假和尚已然被揍趴下了一個。根本沒用趙燕和出手,兩個侍衛上去就把那一個也打倒捆上了。
趙燕和沉著臉:“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人喬裝打扮在此行凶,立時堵上嘴送到京兆尹衙門裡去!”他雖不知道這兩個假和尚到底想做什麼,但事涉兩個未婚女子的閨譽,自是要先堵了嘴,免得兩個假和尚吆喝出點什麼來被人聽見。
綺年顧不上向那陌生年輕人道謝,拉著趙燕和就往一邊走:“趙公子,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這事說不定很大,她不想讓彆人聽見,更不想讓彆人知道自己知道得太多。如果不是趙燕和曾經救過她的命,說不定這件事她就咽在肚子裡了。
趙燕和略有些不自在。魏側妃對他管教極嚴,雖則年紀已經二十,房裡卻還連個通房都還沒有,花街柳巷更是絕足不去。是以似這般一個少女幾乎是撲在他身上,於他倒是極新鮮的體驗。
郡王府中的妃子們皆好用香料,房中熏香,衣裳上亦要熏香,再佩以香囊,除了下人丫鬟之外,幾乎是無人不香。綺年身上卻沒有任何香料的氣味,隻是淡淡的青草氣息,人頓起清新之感。以綺年的力氣,倘若他不想移步,那是萬萬拽不動他的,隻是耳中聽著綺年急切的聲音,下意識地便隨了她往旁邊去。隻是乍聽了綺年的話之後,方才那點兒旖旎之感便煙消雲散:“怎麼?在西山寺?”
“是。”綺年舒了口氣,猛然發覺自己簡直是扒著趙燕和的肩膀了,趕緊後退一步,“那道疤太過紮眼,我並不知是否無誤,隻是覺得理應向公子說一句,免得萬一真有什麼,卻被錯過了。”
趙燕和眉頭緊皺,森然掃了一眼地上捆得像粽子一樣的兩個假和尚,招過一名侍衛來低聲說了幾句話,便轉身向綺年做了一揖:“此次要多謝姑娘了。”
綺年哪敢受他的禮,趕緊退開一步:“是我要多謝趙公子數次救命之恩才是。”說著,想起那邊還有個救命恩人呢。
冷玉如也跟著魏側妃等人過來,和綺年一起到那年輕人麵前深深行禮:“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這倒把那年輕人鬨了個臉紅。趙燕和也上前道:“在下昀郡王府趙燕和,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年輕人一怔,連忙行禮:“原來是郡王府公子,小弟張殊,家父是西北平邊將軍。”
嘎?綺年和冷玉如麵麵相覷,敢情這位就是來相親的張少將軍?
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都往張殊臉上去了。果然是有一條傷疤,顏色還是赤紅的,自右眉邊一直伸下來,在臉上十分顯眼,但也沒有牽扯到五官。破相是肯定的,卻不是破到麵如惡鬼的那種,看上去仍舊是個蠻挺拔的少年郎嘛。
偏偏這個時候,遠遠就聽有人喊道:“玉如,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綺年和冷玉如同時頭皮一炸——是鄭瑾!大概是在禪院裡等得太久不耐煩,竟然出來了。這下可好,正好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