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低聲道:“奴婢怕是沒有這個福氣……想著求姑奶奶,讓奴婢自贖身罷。”
鄭瑾詫異道:“這是怎麼了?莫非哥哥對你不好?”上下打量碧桃,“你雖不如秦蘋,可她都死了,哥哥房裡比你好的也沒有幾個了……”
碧桃縮著肩膀道:“奴婢至今也沒福氣生養,說起來也要過二十歲了。且世子後頭還要娶新奶奶來,到時候更沒有奴婢站的地兒了。還求姑奶奶開恩,讓奴婢出去罷。奴婢這話若去與世子說,倒好像世子薄待了奴婢似的,奴婢從前是姑奶奶的丫頭,所以如今還求姑奶奶作主,與世子說一句罷。”
鄭瑾聽了也並不往心裡去,隨口道:“得閒我便替你說一句便是。隻是哥哥也得過一年才娶新人呢,怎知你就沒了機會?”
碧桃小聲道:“姑奶奶不知道,因小少爺還小呢,必得有個人來照顧著才好。所以過了三個月,世子就要再娶了。”
鄭瑾對秦蘋所生的那個孩子絲毫不感興趣,隨便點頭道:“原來如此,早些娶一個也好。哥哥是世子,這家裡也得有個主持的人,不知道母親看中了哪一家?”
碧桃低頭道:“這奴婢就不知道了,聽說前些日子看中了——”小心瞅了鄭瑾一眼,“張少將軍的妹妹……”
鄭瑾撇撇嘴:“又是張家!難道離了張家就找不出人來了不成?”不願再聽碧桃說這話題,隨便擺了擺手,“你去罷,這事我想著了。”
碧桃連忙拜謝了退出去。碧桐跟她姐妹數年,方才也聽見了她的話,不由得疑惑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就是世子不寵你,姑奶奶給你講個情抬了姨娘,錦衣玉食的也一輩子了。當初也是你想去伺候世子的,這時候再——不是我說話難聽,總歸是破了身的了——莫非你有中意的人了?”
碧桃強笑道:“從前是我糊塗,如今看著秦姨娘的下場,不覺得有些害怕,還是出去的好。”
碧桐聽了倒也點頭,因要伺候鄭瑾,隻將她送到門口就算了。碧桃匆匆走回正院,進了那孩子的屋子,見孩子因外頭吵鬨聲至今不肯睡覺,便抱過來在屋裡慢慢走動,將鄭瑾方才的許諾想了一想,又暗暗在心裡盤算了一番自己這些年的私蓄,心下稍稍安定。
走到窗口處,望出去就是從前鄭少奶奶住的屋子,此時那屋子門窗緊閉,窗欞上糊著白紙,碧桃看著那雪白的一片,眼睛一花,像是看見窗紙上兩個影子靠在一起,看似親密,其實一個影子卻在給另一個灌藥。她趕緊用力眨了眨眼睛,暗暗念了幾聲佛號,心想隻要自己日後出去了,就不必再想起這事了……
綺年當然也要來吊唁。世子夫人的輩分擺在那裡,郡王府裡王妃自不必來,就讓她和秦采兩個兒媳一起過來,順便也看看秦蘋生下的那個孩子。秦蘋死時,東陽侯府以老侯爺身子不適為借口,隻派了個管事嬤嬤走一趟也就罷了。倒是秦采對這個相處時間並不很久的遠房堂妹還有幾分憐憫,想著來看看她留下的那個孩子。
“世子妃,二少奶奶,請這邊來。”在靈堂上過香,與恒山伯夫人說過幾句安慰的套話,綺年和秦采就跟著丫鬟到了後麵。
孩子養得不錯,白白胖胖的十分可愛,長相倒有五六分像秦蘋,並不太像鄭琨。秦采看了,不由得微微有幾分唏噓。一個庶長子,將來的日子說不準會怎麼樣。隻是這種時候也不好久坐,說了幾句話就退了出來。
來吊唁沒有久留的,既看過了孩子,兩人也就告辭,走到二門處,卻迎頭撞見外頭一個年輕男子快步過來。因沒想到會有男人往二門裡來,這時候退開都來不及。好在都是出嫁的媳婦,非比閨閣女兒,隻稍稍讓開些也就是了。倒是那年輕男子有幾分尷尬,立定了腳步行禮:“不知世子妃在這裡,恕在下衝撞了。”
綺年一瞧,原來是蘇銳,難怪尷尬呢。自打蘇家退回了她的八字,還真沒跟蘇銳碰過麵。不過看蘇銳現在這樣子,年紀輕輕的眉間居然有兩道細紋了,這是有什麼事愁成這樣啊。
“蘇翰林免禮。”說起來因為許茂雲的緣故,她跟蘇銳還是有拐了幾道彎兒的親戚,不過這會兒顯然是疏遠些更好。
蘇銳後退一步,讓綺年先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當初這門親事倒也並非是他自己盼望的——綺年他見過,生得也還出挑,隻可惜父母早亡。若非有許祭酒做媒,他不會答應這門親事。他知道自己有才華,必然能高中,到那時自然可以尋一門更好的親事。隻是許祭酒對他們母子照拂多年,又是親舅舅,親自出麵做媒,他怎麼好拒絕?到了後頭她落水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彆說是他,就是母親也猶豫起來了。
金殿高中,皇上親筆點了他做狀元郎,鄭貴妃保媒,他都不知自己當時怎麼就說出“未曾婚娶”的話來,雖說這也是實話,但……
綺年感覺到蘇銳的目光,轉頭朝他微微頷首表示感謝,正要踏出二門,一個小丫鬟不知從哪裡跑出來,慌慌張張地正撞在如鴛身上。帶路的鄭家丫鬟連忙喝道:“慌慌張張的亂跑什麼!衝撞了貴人,你有幾個腦袋?”
小丫鬟哆嗦著道:“香雪姑娘,香雪姑娘不成了……奴婢去告訴姑奶奶——”說著,一溜煙跑了。
蘇銳一怔:“哪個香雪?”
小丫鬟還未說話,鄭家丫鬟就將她喝斥下去了,陪笑道:“姑爺先進去罷,奴婢去送了世子妃和二少奶奶。”
蘇銳心裡著急,顧不上彆的,忙忙就往裡頭去了。等進了鄭瑾的院子,正聽見裡頭鄭瑾懶懶道:“是麼,不是請了大夫來的?開幾貼藥吃吃就是了,這樣大驚小怪的做什麼?出去罷!”那小丫鬟慌慌張張地又退了出來。
蘇銳攔住她問道:“你說的哪個香雪,是伺候少奶奶的香雪?她怎麼了?”
小丫鬟哆嗦著嘴唇道:“出了好多血——”她才得十二歲,不知道什麼叫血崩,隻是看見一灘血就嚇傻了。
蘇銳甩了她,幾步進了屋子衝著鄭瑾道:“香雪怎麼了?”
鄭瑾抬抬眼皮,看他這樣子,又是嫉妒又是痛快,慢悠悠道:“今兒她衝撞了人,我責了她二十板子,誰知道她居然有了身孕,竟然就打得小產了。”
蘇銳怔在當地:“她,她有了身孕?”
“是啊——”鄭瑾實在忍不住了,譏諷地道,“避子湯一直都讓她喝著,居然有了身孕,真是奇哉怪也!”
蘇銳對妻子多少也有了幾分了解,聞言登時明白:“你知道她有身孕還打她!”難怪今日一定要回府給嫂子吊唁,又把四個陪嫁的大丫鬟全部帶了回娘家。
鄭瑾嗤笑一聲:“夫君說什麼呢?她又不曾告訴我她有了身孕,我如何會知道?”低頭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閒閒道,“倒是可惜了,方才聽說是身子太弱,血崩了。”
蘇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自打鄭瑾有孕,就再不聽母親轄治了,母親又是個講規矩的,婆媳兩人沒少起過齟齬,全是他夾在中間受氣。且因孕中不適,脾氣更是暴躁,一天下來,吵得他連看幾頁書都少有時間。倒是香雪溫柔體貼,有時鄭瑾睡下了,便替他紅-袖添香,服侍他讀書作畫。有時他也覺得,鄭瑾雖則脾氣嬌縱,但肯把香雪給她,也不是嫉妒之人了。誰知道隻這麼幾個月,香雪就被處置了……
“怎麼!”鄭瑾看蘇銳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怒火上衝,“心疼了?這小賤-人,瞅著空兒就勾引你,當我不知道呢?叫她喝著避子湯,她就敢自己停了,這樣的心大眼大,若是讓她生下個兒子,敢是要踩到我頭上來了?”
蘇銳也知道這是香雪糊塗了,但想到那溫柔體貼的模樣,忍不住道:“你惱她,灌藥把胎打了也罷,又何必非要置她於死地?我去看看她——”
鄭瑾將手裡東西一摔:“站住!看什麼看?你娘天天的跟我講規矩,我這裡才懷上,就忙不迭叫我給你安排通房。既這麼懂規矩,你倒說說看,這樣敢背著主子私停避子湯想生長子的,該怎麼處置!”
蘇銳說不出話來。這樣的通房,多半的人家都是容不下的,也聽說過灌藥打胎的,發賣的,攆到莊子上去的,隻是鄭瑾卻選了最血淋淋的一樣——活生生把孩子打了下來。看著鄭瑾有些扭曲的臉,不由得後背都生起寒意來。
鄭瑾看他這樣子就有氣,恨恨道:“還跟我講規矩!你將來還要靠著我爹爹和兄長——”正說到一半,忽然肚子疼起來,頓時再顧不上跟丈夫爭吵,驚惶失措叫起來,“我肚子疼!快,碧桐快去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