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明心裡沒來由地有幾分慌亂, 她臉色微微一變,嘴唇翕動,卻沒有說話。
“怎麼了?”周紹元看妹妹神色, 皺一皺眉,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隻看到一株梅樹, 孤零零的,再無其他。
周月明回過神來, 搖一搖頭,衝兄長微微一笑:“哥,沒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想當著紀雲開的麵談論這些。
“卿卿,也不是非要你一時半會兒就做出決定來, 不著急, 你好好想想,這事兒也不急。”周紹元略一沉吟,續道, “你要是對他沒惡感,我就想法子讓你們多見幾麵,彼此多一些了解。反正都是親戚, 也不會有人說閒話……”
周月明小聲打斷他:“哥, 你是希望我答應麼?”
再一抬眼, 紀雲開已經不見了, 仿佛方才的一切, 隻是她的錯覺。
周紹元愣了愣,緩緩說道:“我覺得合適,但主要還是你的意思。卿卿,這是你的婚事。兩情相悅此情不渝並不容易,更多的是彼此有些情意,婚後互相扶持……”
周月明輕輕“嗯”了一聲,她心知兄長說的有理,他也確實是為她考慮,但她卻又無法立時點頭同意,隻覺得彆扭。好一會兒她才道:“我,我先想想吧。”
回到房間後,周月明仍在回想著兄長方才的那番話。以她對兄長的了解,他能特意提出來,那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的哥哥認為徐文竹會是一個良人,和她也相配,那麼這個人肯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那她自己呢?她又怎麼想?
周月明坐在窗前桌邊,一手執筆,在紙上胡亂勾畫著,從記憶深處一點點搜尋關於徐文竹的記憶。
他是嬸嬸的娘家侄子,她之前也曾聽過旁人對他的評價,諸如性情溫和、擅長繪畫等等。畢竟不是正經親戚,他們真正見麵的次數也不多。不過她對他的印象還挺不錯。正月初一他送過來的名帖以及上元節時他贈的那盞方燈,她都還保存著……
雖然對他談不上喜歡,但也能看出他是個良配。
如果真的嫁給他,他們應該能把日子過好吧?
徐文竹比起謝錦城之流,簡直好太多了。
……
她正想著,偶一抬眸,見紀雲開正飄在窗外,眼睛直直地看著她。她微微一怔,不自然地神情一閃而過,下意識掩了桌上的紙:“紀雲開?”
“嗯。”
周月明伸手捋了捋額邊的一點碎發,遮掩自己的不安。她隨口問:“你方才也去逛園子了?”
紀雲開飄在窗外,緊緊盯著她,卻不說話。
他雙目黝黑,深不見底。
周月明給他看的有幾分不自在,她扯一扯嘴角,無意識解釋:“我那會兒跟我哥說話呢……”
“你是要答應麼?”紀雲開聲音沙啞,微微顫栗。
他那時在園子裡,聽到了他們兄妹的一些對話。他知道她兄長周紹元在她心中分量極重,周紹元的建議,她應該會往心裡去吧?而且她好像和那個徐文竹相處也挺融洽……
他方才飄在窗外,見她時而垂眸在紙上勾勾畫畫,時而低頭沉思,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
他這話問的沒頭沒腦,不過周月明立時明白了他問的是什麼。這一段時日,他們比先時熟悉不少,但是他問這個問題,還是讓周月明尷尬又心虛。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虛什麼,胡亂回答:“我哥讓我想想,我還沒做決定……”
“卿卿,不要答應!”紀雲開脫口而出的同時飄了進來,他凝視著她,神情懇切,略帶祈求之意,“卿卿,不要答應。”
周月明嚇了一跳,她心思急轉,小心問道:“為什麼?紀雲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她穩了穩心神:“是你發現徐文竹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
紀雲開麵色不易察覺地僵硬了一下,黑眸幽深似潭水。他抿了抿唇,卻沒有說話。
“是他表裡不一?”周月明尋思,“還是他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惡習?”
不至於啊,她周圍的人對徐文竹的評價並不壞啊。
紀雲開胸口一刺,他無聲地張了張嘴,旋即僵硬地點頭,繼而搖頭。
他此時此刻倒寧願徐文竹有什麼惡習了,那樣他還能態度堅決阻止她點頭同意。然而事實上,他並沒有發現徐文竹有什麼不當的地方。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周月明皺眉。
紀雲開一字一字,聲音極輕:“卿卿,我不希望你嫁給他。你彆答應好不好?”
他眸黑如玉,靜靜地凝視著她,眸中隱約可見懇求與哀傷。
他知道這話蒼白無力,他毫無資格和立場要求他這麼做。但一想到她會成為彆人的妻子,他心裡就刺得慌。
周月明一瞬的呆滯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的心似乎被什麼狠狠揪了一下,她雙目圓睜,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紀雲開,你……”她聲音漸低,慌亂而無措:“總要有個理由吧?”
她隱隱能猜到是為了什麼,但她卻不想也不敢深想下去。
她以為失去記憶的紀雲開和他生前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周月明不等他回答,就語氣生硬,匆忙說道:“紀雲開,這是我的事情。”
她不能聽他把理由說出來。
紀雲開眸中的亮光頃刻間黯淡下來,他雙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但他仍執拗地望著她。
周月明偏過視線,不與他對視,心中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她低下頭,繼續拿起筆,毫無章法地在紙上寫寫畫畫。她知道紀雲開還在,但是從始至終,她都沒再看他一眼。
直到紙張上密密麻麻,再無一絲空隙,她才懊惱地放下筆。
紀雲開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房間裡安安靜靜。
周月明從雜亂的塗鴉中,竟發現幾個紀雲開的名字,她心中越發懊惱,乾脆將紙團成一團丟棄掉。
接連兩日,周月明都沒再見到紀雲開。
她努力忽視掉心頭的異樣,和之前一樣度日。然而也許是存了心事,她夜間總睡不好,導致白天精神也有些不濟。眼圈上也出現一點青黑,敷粉後才壓了下去。
周紹元看見妹妹後,眼中閃過詫異,悄聲道:“怎麼了?沒睡好?”
“嗯。”周月明點一點頭。
“是我那天的話,讓你為難了嗎?”周紹元思忖。他定一定神,“如果你對他沒有其他想法,那也就算了。沒必要因為我的一番話,愁得睡不著覺。”
周月明秀眉微皺:“也不是啊……”
她也不清楚她的愁緒究竟是不是因為兄長的建議。她咬了咬牙,決定摒棄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她抬頭看著兄長,輕聲道:“哥,我聽你的。”
反正她也不像表姐薛蓁蓁那樣有想嫁的人,既是如此,為什麼不聽從兄長的建議,找一個靠譜的郎君呢?
而且,她也不討厭徐家表哥。
周紹元有些哭笑不得,聽說去年父親想把妹妹許給紀雲開時,她強烈反對,為此不惜以性命想要挾。後來謝家來提親,她也態度堅決,不肯同意。如今提到徐文竹,她既然猶豫,那其實也說明她有鬆動之意。
大約是姑娘家臉皮薄吧。
“不說這些,我過幾天生辰。”周紹元岔開了話題。
周月明輕笑:“我知道呢。”
兄長的生辰,她一直記得的。
周紹元生辰,他的幾個好友在安遠侯府小聚,徐文竹也在側。
待眾人散去後,徐文竹佯做無意問道:“那魚戲蓮花,卿卿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周紹元失笑。上元節過後,徐文竹每每見他,都要把話題拐到卿卿上。這份小心思,可瞞不了他。
“咱們不是說好了,卿卿如果想賞玩,就給她賞玩嗎?”徐文竹有點急了。
周紹元忍著笑意:“是啊,可是她也沒說賞玩啊。”他停頓了一下,慢條斯理:“園子裡的迎春花開了,她最近時常去看。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徐文竹聞言眼睛一亮,他咳嗽一聲,儘量神情如常:“迎春花麼?正好可以入畫。”
兄長和徐文竹一起走過來時,周月明正百無聊賴坐在八角玲瓏亭裡。
一抬眼看見他們,她莫名緊張起來,低頭看桌麵的棋盤。
他們越走越近,她將心一橫,站起身來,低頭問好:“哥,徐表哥。”
徐文竹遠遠地看到她,心跳不由自主地亂了幾拍。
她一身嫩黃衣衫,俏生生站在那裡,仿若迎風舞動的迎春花,讓他的心也跟著一晃一晃的。他“嗯”了一聲,回之以禮:“卿卿。”
他如今已經記準她的名字了,但是比起“月明”,他更喜歡“卿卿”這個稱呼。
他喜歡這種暗暗的親密。
周紹元視線微轉:“卿卿,正好你這邊有棋,咱們手談一局如何?”
周月明知道,這大概是兄長所謂的多給他們創造接觸的機會,她眉目低垂,儘量忽視自己心裡的不自在,小聲道:“好啊。”
她幼時沒少和兄長對弈,兩人對彼此的招式和路數都極了解。你來我往在棋盤廝殺一會兒後,周紹元歎一口氣:“唉,也沒什麼新意,不如讓文竹替我跟你下一局。”
他說完就站起身,與徐文竹換了位置。
徐文竹一顆心怦怦直跳,他神情不變,從容坐下,在心裡暗暗謝過周紹元,他主動拈起了白子,笑道:“卿卿先請。”
周月明臉頰發燙,低聲道了謝,專注下棋,也不說話。
徐文竹一麵與她對弈,一麵眼角的餘光悄悄打量她。
她垂眸盯著棋盤,長長的睫羽如同蝶翼一般,在她白玉般的臉頰上投下一片陰影。
徐文竹分神的後果是,很快敗於她手。
“咦。”周月明挑了挑眉,她還以為兄長讓她和徐家表哥對弈,是因為他擅長下棋呢。原來不是麼?
徐文竹耳朵微微一動,莫名的羞窘,也不知她是不是對他失望了。他忙揮一揮手:“再來一局吧?”
周月明“哦”了一聲,點頭答應。
這一次,徐文竹全神貫注,大開大合,周月明不敵,敗下陣來。
如此便是一勝一負平局了。
徐文竹心念微動:“這般下著也沒有意思,不如我們贏些彩頭?”不等周月明回答,他就從懷中取出一個拇指粗細的玉葫蘆:“卿卿如果贏了我,就把這個小玩意兒拿去吧。”
他發覺自己對這個姑娘有了好感後,也不知道自己做什麼才是對的,能想到的隻有對她好,多給她一些好東西。
周月明臉頰微紅,連連擺手:“咱們就是下著解悶,不用要彩頭吧?”
她用眼神向兄長求助。
徐表哥的棋藝不算穩定,她也不清楚第三局是輸是贏,但是他從懷裡取出玉葫蘆,給她一種要交換定情信物的錯覺。
這讓她羞窘無措,難以接受。
這也太快一些了吧?
周紹元看妹妹神色,阻止徐文竹:“做什麼呢?都是一家人,下棋解悶,還用要彩頭?你就不怕卿卿把你這個玉葫蘆給贏走?”
徐文竹神情不變:“她若真贏了,那送她就是。”
他原本就是想送給她的。不過周家兄妹都反對,他也就默默地收起了玉葫蘆。
八角玲瓏亭裡,他們兩人對弈,周紹元在旁邊觀戰。
和諧美好,就像一幅畫。
然而紀雲開卻覺得刺眼睛。他知道他應該立刻離開,但他的雙足似是生了根一般,挪動不得。
他接連數日都不曾出現在她麵前,一是想著自己遠離她,或許就能壓下那種心思。另一方麵,他也想知道,他一直不出現,她會不會有一丁點地想他?
然而他看到的是什麼?
他看到的是她含羞帶怯,和彆的男子對弈。他瞳孔倏然收緊,咬緊牙關,勉強維持住神情。
周月明不傻,能看出來徐文竹棋藝遠勝她,是在有意相讓。她也承他的情,一局下來,她笑道:“多謝表哥相讓了,我……”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臉上的笑也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