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2 / 2)

希德留在原地,一臉迷茫。

他不記得在場有個破音的人。

來禮拜的貴族一唱起歌來全部要命,聖歌整整有一百零二個音節,沒有任何一個音符在調上。

他還要假裝平靜地聽他們那麼投入、忘我、縱情地飆歌。每周一次。

不過,那名黑發青年出現在花房的原因,他大概清楚。

維拉是植物係的主任,最見不得彆人碰壞她心愛的魔法植株,假使有學生弄傷了她的寶貝,會被懲罰在假期來到植物花房務工。

希德下意識朝卡尼亞斯的方向瞅過去,卻恰巧與青年視線相撞。

青年正在替黃金葉籠修剪枝杈,察覺到小聖子的注目,嘴角一揚。

當他揚起嘴角時,眼尾會像狼那樣帶一點鋒利的弧度,使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起來幽幽沉沉,仿佛銳利冰冷的刀纏綿地貼過頸骨。

讓希德不由想起那顆擦過他耳朵的子彈。

他感覺心頭像是給森林裡正獨自逡巡的猛獸碰了一下,迅速收回了目光,覺得耳朵後麵有點癢癢的,但又不敢去碰。

過了一會兒,希德待心跳平複,又悄悄地往卡尼亞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

兩眼。

……

三眼。

卡尼亞斯並沒有將注意力落在他身上。希德鬆口氣,轉回頭去。

寂靜的花房裡,青年專心打理著魔植,少年則將臉撇到一邊,陽光慵懶地鋪滿他們相隔的卵石道,靜謐得像一幅畫。

——如果忽略掉那個突兀的,蠢兔子啃橡果的聲音。

好在維拉跑不過十六歲的小夥子,眼見那孩子已經跑得沒了影,就怒氣衝衝地走回來。

一邊把卡尼亞斯趕離希德身邊,一邊罵罵咧咧著要再給希德找一個新室友。

希德倒無所謂。他在帝都的風評一向如此,要是同齡人沒嚇成那樣子,才叫見了鬼。

待希德與維拉離去,卡尼亞斯也忙完了今日的工作。他走出花房,鎖上門,抬頭已是傍晚。

他穿過希德來時的小徑,從學院偏門踏出。

入學測還未結束,街道上旅人如織。青年披上鬥篷,如一隻夜蝠穿梭於天南海北的人群,西方雪國、南方鄉鎮與北方海域的口音飄過周身。

他走入一處胡同,撩開幕布,低頭跨進酒館。

這家老酒館叫作黑鴿子,坐落偏僻,但憑著老板的酒上工夫與他身材火熱的女兒,生意從不寡淡。

卡尼亞斯從前是這裡的常客。踏過酒鬼們的喧囂、異域風樂曲與交織的煙霧,他來到晦暗的吧台前。

老板女兒柯特妮倚在後邊,手裡玩弄著一顆鵝卵大的貴重礦石。

金光熠熠,清澈明朗,好似一汪流動的皎潔的泉水。很像他今天見到的某個東西。

柯特妮身邊是他的酒肉朋友斯納克。

滿臉橫肉的男子倚在少女肩上,低語著什麼。他看到卡尼亞斯,眼前一亮。

“夥計,你幫我勸勸這妮子。”他圈著少女的腰肢,嘻嘻哈哈地笑,“小丫頭片子冷著個破臉,不肯跟我睡覺,你倒是給我傳授點妙計——你怎麼把姑娘哄上床朝你張開腿的?”

斯納克是北部巨賈的兒子,他的父親是從窮山惡水裡走出的暴發戶,沒把一身的機靈勁遺傳給後代,卻養出個狗屁蟲。

卡尼亞斯沒理他。

“狄俄尼索斯。”

被小市儈摟在懷裡的少女懶懶應了一聲,招呼酒保給他調一杯全帝都最貴的葡萄酒狄俄尼索斯。

斯納克明顯喝高了,臉上浮起臃腫的紅色,見卡尼亞斯連正眼都沒給他一個,怒火中燒,把柯特妮一推,鬨哄哄地罵道:“卡尼亞斯,誰給你的膽子無視我,是你那個死掉的廢物爹嗎!?”

卡尼亞斯比斯納克年輕了兩三歲。從前幾人出去花天酒地,向來唯斯納克馬首是瞻。這是斯納克第一次受他忤逆。

斯納克酒勁正上頭,一拳揍過去。

酒保已將酒漿調製好。卡尼亞斯接過酒杯,上半身微不可查地傾過一個角度,恰巧避開斯納克。

憤怒的斯納克沒打到他,腳下一滑,額頭磕到桌沿,眼珠一翻,直接昏倒在地,口吐白沫。

卡尼亞斯托著杯子,背影挺拔修長,仿若皇家花園裡的文竹。

似乎方才滑稽的一幕與他毫無乾係。

黑鴿子酒館裡一片嘲弄的口哨,有人哈哈大笑著衝斯納克頭上淋酒,小提琴手竟然趁勢拉起了葬禮進行曲。

旁人都以為是他氣昏頭做出蠢事。隻有站得最近的柯特妮發現了異常。

那是過於細微的精神波動,如果不是青年指節周圍黯淡的灰光,她幾乎無法察覺——

卡尼亞斯用了盲目魔法,才讓斯納克出此洋相。

活見鬼。

從前卡尼亞斯被他老大壓製得像隻軟腳蝦,彆人說一他不敢說二。

是奴隸反抗,還是一頭獅子複蘇的前兆?

柯特妮饒有興致地將肘子擱在桌上,打量這位與往日不同的紈絝少爺。

“英俊多金的公子哥呀,”她嬉皮笑臉地問,“您今天來這兒,是要做什麼?”

優雅俊美的青年學生將玻璃杯輕輕一搖,醇酒在指間流轉紅珊瑚似的光。

他的嘴際泛起禮節式的標準假笑,卻顯得狂妄、滲進骨髓裡的寒冷。

那不是一個紈絝該有的表情。

“如果您還想做生意,請把玩笑話收起來。”他的目光在柯特妮手中的礦石上停留片刻,語氣沉靜,“向您打聽一個情報,最擅長光明咒術的,是哪一位牧師?”

這是個威脅。

柯特妮撐起胳膊,女人的直覺使她不動聲色地與青年保持距離,將手按在腰後的短彎刀上。

“世界上最精通光明魔法的人……”她沉吟著,“有兩種說法,精靈那邊宣稱是他們的精靈女王,我們這兒宣稱是聖子大人。”

“聖院裡的那位聖子?”

“對,就是那個冷冰冰的成天用鼻孔看人的家夥。閣下問這個做什麼?”

卡尼亞斯沒有說話,將四枚銀幣按在了桌上。

這次,連眼尖的酒館女兒都沒有看到,在青年的掌底,燃起了一簇黑色的、不祥的火焰。

他千辛萬苦要找的人,

原來……是那隻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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