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想起來了)(2 / 2)

宋瑾不理他,安靜地在土豆地裡挖小溝引水。宋玨一個人無趣,便四下環顧,注意到一棵樹下有一塊不大的空地,此刻正露著泥土。

“奇怪,此處遍地野草野花,怎就這一塊什麼都不生?”宋玨好奇。

宋瑾隨意掃了一眼:“不止這裡,溪旁也有一塊,已經很多年都沒生過東西了。”

“為何如此?”宋玨揚眉。

“沒什麼,土裡滲了一些靈藥,普通草木抵抗不過,即便落了種子在此處,也是什麼都長不出來,所以很早之前就開始禿了。”宋瑾繼續低頭挖溝,手上全是泥土。

宋玨若有所思地看向空地,腦子裡有什麼一閃而過,卻又什麼都沒想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宋瑾總算將土豆地裡的水都引出去了,這才輕呼一口氣站起來。他扭頭看向宋玨,卻看到他對著樹旁的那一小片泥土發呆。

“看什麼呢?”宋瑾問。

宋玨回神,平靜地看向他:“我記得七年前,我們似乎吃了不乾淨的東西,然後在這裡吐了。”

宋瑾眼眸微動:“是嗎?”

“嗯,當時我們還爭誰吃得多來著,”提起往事,宋玨的語氣逐漸變得溫柔,“明明那麼難吃,我們卻唯恐自己吃得比對方少,也是夠蠢的。”

“是挺蠢的。”宋瑾輕笑一聲

天空轟地一聲炸開一道閃電,將整個鳥語峰都照得仿若白晝,然後在短暫的光明之後又重回黑暗。

“我很討厭現在的狀態,”宋玨淡淡開口,“我一定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宋瑾垂下眼眸,看著手上沾滿的泥土。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天上電閃雷鳴,地上積起一個又一個的水坑,濺起的泥水弄臟了衣裳,但誰也沒有說離開,直到雨停了,才各自回了各自的住處。

然後又是一年未見。

這一年宋玨不再在鳥語峰遊蕩,而是開始調查他都忘了什麼,由於毫無頭緒,便從出了深淵之後查起,一樁樁一件件所有他不理解自己為何這麼做的事,都要從頭到尾查一遍動機。

然後他就查到了第一次去昆侖秘境的事。

“那次陪宗主去秘境的幾個弟子,都死在了密音林裡,周管事則在靈河穀喪命,”平日在寢殿灑掃的弟子顫巍巍道,“小、小的對那次的事也不大清楚,隻知道宗主似乎是為了、為了……”弟子有些遲疑。

“宋瑾?”宋玨看向他,主動問了一句。

弟子瞄他一眼,怯怯地搖了搖頭:“您那時並未說過自己有一個同胞兄弟。”

“所以我是去找誰?”宋玨心下略有些著急。

弟子咽了下口水:“找俞桉俞峰主。”

已經不知多少年都未聽過這個名字了,宋玨聞言愣了一下,心底仿佛有一隻被關起來的怪物,呼嘯著想要掙脫牢籠。

“俞桉?”他儘量讓自己冷靜,“為什麼?”

聽到他的問題,弟子奇怪地看他一眼,但還是鼓起勇氣回答:“您那時每次提起俞峰主,便是咬牙切齒的,應、應該是想尋仇吧?”

不可能,他跟俞桉怎麼可能有仇。宋玨雖然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但還是想也不想地否定了。

“但後來俞峰主回來了,您對她又特彆好,不像是要尋仇。”弟子及時補充。

宋玨一愣:“我對她很好?”

“是啊,您大概是這個世上對俞峰主最好的人了。”弟子謹慎地回答。

記憶依然一片空白,可身體已經有了反應,他上前一步,攥住弟子的衣領:“我如何對她好了?”

弟子被他一嚇,頓時話都說不出來了。宋玨黑著臉侵入他的記憶,試圖找尋自己對俞桉很好的證據。

弟子雖一直留守主峰,但因為照料宋玨起居,跟俞桉也算常常見麵,宋玨看著他腦海中的總是帶著笑的俞桉,看著自己為她研磨、為她披衣,陪著她一身短打下地,種出一片玫瑰花田。

他看著那個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人,清楚地知道對方就是自己,可偏偏腦海裡不存在這些記憶。

他開始急躁,開始不安,總覺得發生過什麼大事,卻始終想不起來。

“宗主……”被他窺視記憶的弟子臉色發青,顫著聲音哀求他。

宋玨冷著臉鬆開他,瘋一般朝外跑去。

他還是沒有記憶,可熟悉的感情卻洶湧而來,心底的怪獸拚命掙紮,試圖從牢籠中撲出來。

他拚命地跑,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這些人無一例外地朝他行禮,卻得不到他半點眼神。

他衝到鳥語峰時,宋瑾正在院中看書,看到他來了後停頓一瞬,正要開口說話,便看到他直直朝俞桉的房間去了。

宋瑾眼神一冷,衝過去攔在了他麵前:“你想乾什麼?”

“擋我者死。”

這一刻什麼兄友弟恭守望相助,他儘數拋到腦後,隻打打開這扇門,看看這個俞桉到底是何等人物,為何關於她的記憶都消失不見。

宋瑾臉色鐵青:“宋玨,你冷靜一點。”

宋玨眼神一凜,直接朝他殺去,宋瑾往後退了一步,也開始儘力還擊。

兩個人的實力算得上相當,打起架來昏天黑地,院子裡的果樹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房上的瓦片也開始抖動。

宋玨隻覺得眼前這一切熟悉極了,卻偏偏想不起發生過什麼。

“宋玨!停下!”宋瑾厲聲道。

然而宋玨已經聽不進他任何話,隻不要命一般往俞桉房裡衝,宋瑾到底是留著力,很快便被打得節節敗退。

宋玨看準機會,直接將門打飛,屋裡的一切都儘數暴露在眼前。

不大的寢房裡燃著香,門一消失便透出點點香味,有點類似風鈴花的味道。正對著門的桌子上擺著一本菜譜,上麵畫了幾條橫線,似乎被認真研究過,但仔細一看不過是最簡單的炒土豆。

桌子後麵不遠是一扇屏風,分隔出了內外間,儘管看不到裡麵,但宋玨依然能想到,那張床肯定又大又軟,某些人雖然還差一步便能勘破,但依然堅持一天要吃三頓飯,要睡四五個時辰。

宋玨怔怔地看著屋內的一切,空缺的心逐漸被填滿,隻是整個人都在顫抖,雙膝也無力地跪到了地上。

“忘憂飲確實可以忘記一切,但前提是彆吐出來,”宋瑾自嘲一笑,“尤其是不能吐兩次,師尊當初既然想下藥,就不該自己做菜。”

“……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宋玨低著頭,鬢邊散發遮住了他的輪廓,“或者說,你是不是從未忘記?”

宋瑾垂下眼眸,半晌緩緩開口:“忘過,但隻忘了片刻。”

“為何一直不提醒我?”

“我以為你不會醒。”宋瑾淡淡開口。他以為宋玨這輩子都不會醒。

“……以為我不會醒,所以就想瞞我一輩子,你憑什麼,憑什麼自作主張?”宋玨猛地抬頭,紅著眼眶一字一句地質問。

宋瑾看向他:“因為這是師尊希望的……”

砰!

話音未落,宋玨便給了宋瑾一拳:“少給我裝無私,若真想照做,為何不再喝一瓶忘憂飲?!”

宋瑾眼神一暗,毫不猶豫地還擊回去:“你以為我想記得嗎?!”

兩個人再次打了起來,隻是這一次誰也沒用術法,隻是靠蠻力對抗,一時間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掉下靈河穀的時候。

不知打了多久,最後兩個人都鼻青臉腫沒什麼人樣了,才算各自癱躺在地上,雙眼發直地看著天空。

“記著這些,不好受。”宋瑾啞聲開口。這八年多來的每一個日夜,他閒下來時,便會到院門口坐著,等待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原來我不在的三年裡,她竟然這麼疼。”

“……既然當初能將我們劈開,便也能把我和她劈開,我要救她,”宋玨低喃,“憑什麼她拍拍屁股離開,留我在這兒痛苦。”

“師尊不想我們救她。”宋瑾淡淡開口。

宋玨黑著臉坐起來:“彆逼我再揍你。”

宋瑾頓了一下,也跟著坐了起來:“已經八年了,她的身體都不知道還在不在,你即便想救,恐怕也救不回來。”

“那就隨她一起死,”宋玨眼神漆黑,“她想瀟灑消失,我偏不讓她如願。”

宋瑾低下頭,半晌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