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殺了聞衍(1 / 2)

居然又睡著了。

聞衍陷入沉思——他唱歌有這麼催眠嗎?

可能是方才唱得太入迷, 他連顧劍寒什麼時候靠在他肩上的都不知道,唱著唱著覺得肩膀有些不得勁兒,偏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因為顧劍寒輕輕靠在了上麵。

也許隻是因為太困了。

“師尊?”聞衍壓著嗓音喚了一聲。

兩人離得太近, 他甚至能聽見顧劍寒平穩而綿長的呼吸聲, 鴉色長睫撲在憔悴的眼窩處, 胸膛太過單薄,消瘦的手臂無力地垂在軟墊上。

還皺著眉。

在雲冰亭裡坐著很是涼快, 聞衍暫時不想走動,隻是山風越來越大,他自己額前過長的發被吹得糊眼睛不說, 顧劍寒的長發一直往他的身上狂舞亂打。

聞衍眺望了一會兒遠方重重疊疊的黛影,紫煙暮色將天地渲染得格外凝重, 漫天星辰也過於晃眼,看不太清楚的時候確實有著朦朧而遠的美感,可是當他垂眸看見身邊人過於清晰的安穩睡顏時, 又覺得湊近細看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

一顆孤星未必沒有熠熠星河漂亮,聞衍想, 即便他此時不夠耀眼, 太過狼狽, 非常寂寞。

顧劍寒——

聞衍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反複咀嚼這個冰冷的名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傻傻地默念一個人的姓名, 隻是覺得此刻無事可做, 索性呆呆地默念起來,用以將時間消磨。

他甚至不敢念出聲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雲冰亭上的冰燈開始滴滴答答地落著水花,聞衍擔心他師尊這豆腐渣工程趁他不注意偷偷融化, 便先抱起人回屋了。

顧劍寒身形修長高挑,然而抱起來卻輕得要命。他太瘦了,聞衍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總覺得抱起來這點重量掂兩下就沒了,心裡不踏實。

他輕輕靠在聞衍懷裡,眉心貼在他頸側,聞衍這才驚奇地發現他師尊的眉心此刻居然是滾燙的,在那顆朱砂痣的位置,是與他身上其它地方截然不同的熾熱。

他抱著他走的時候,那條單穗流蘇就那麼一下一下地,不緊不慢地晃,像是在模仿他極度緩慢的步調,又像是在襯托他極為騰湧的心潮。

其實隻是抱一隻形銷骨立的小貓咪回個屋而已。

這條路本就不長,走得再慢也用不了多少時間。聞衍不知道為什麼不太高興,不怎麼想就這麼直接進屋了,於是“忽然想起”自己的紙飛機還在亭子裡,興高采烈地抱著人又慢吞吞地回去拿紙飛機了。

紙飛機拿完還不夠,那個小案和軟墊也得拿走,不然被冰水打濕了怎麼辦。

一趟沒辦法拿走啊,他懷裡還抱著他熟睡的師尊,很遺憾,隻能一趟一趟地搬啦。

他真是太聰明啦!

不知道搬了多少趟,直到那裡除了一個空空如也的亭子再無其它,他才失望地轉身離開。一口氣還沒歎一半,卻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乾什麼蠢事。

好在懷裡人還是一副安睡的樣子,沒有一絲要醒來的征兆,甚至還因為被他抱了太久的緣故,臉頰泛起了一點溫熱的薄紅。

聞衍傷心地想,他一定是太久沒做題,腦袋生鏽了,人也跟著變傻。還好顧劍寒沒醒,到時候他解釋不清,一定又會挨罵。

他加速回了屋,輕手輕腳地將顧劍寒放到榻上,幫他脫了靴襪和外袍後潦草地擦了擦身體便蓋上了被子。顧劍寒平日裡並不出汗,身上也總是一股蓮子清香,哪怕是夏天不沐浴,聞衍也隻會擔心自己的床褥會不會把他弄臟。

他自己衝了個澡,便也爬上榻睡覺了。他很想靠顧劍寒近一點,因為盛夏夜晚很熱,而顧劍寒身上很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晚卻和以往不太一樣。

靠得越近……反而越熱了。

聞衍這種睡眠質量超好入睡速度超快的平平無奇睡覺小天才,今晚居然——

失眠了!

才經曆洗經伐髓的他其實身體很累,但頭腦卻賊精神,他不敢看身邊的顧劍寒,越看越覺得溫度越高頭腦越清醒。數了幾千隻羊又數了不知道多少顆星星,最後還是在一陣柔和的冷香中沉沉睡去。

而那時已經是醜時末了。

顧劍寒察覺到枕邊人不再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呼吸也逐漸平穩了下來,這才起身將手中的安魂香放在他枕旁。

他衣襟有些開,聞衍不太會係他那種繁複的衣帶,給他弄得很亂。他如瀑烏發披散而下,長簪安安穩穩地躺在不遠處的書案上,被月光鍍上一層柔光。

如果聞衍沒有那麼早就吹蠟燭的話,他會在輾轉難眠中發現他師尊的臉一直泛著薄紅。

顧劍寒第一次將被子收了起來,起身翻過聞衍坐在榻邊,借著月色,細細凝望抱著他走了那麼多趟的小徒弟。

他當然醒著,一直醒著,起初隻是太累太累了,想在他肩上稍稍休息一下,甚至還抱著些試探他的想法,想看看他會趁他睡著做點什麼。

可他什麼也沒做,隻是抱著他在雲冰亭和他的住處之間走了一個又一個來回。

他的懷抱……好溫暖。

顧劍寒坐在榻邊,在闃靜的深夜聆聽聞衍的心跳聲,好像比他的要慢一些,很多時候曖昧地重合著,顧劍寒搭在榻沿的指節輕輕蜷起來,他怔愣地撫上自己的心口,覺得裡麵跳得有些痛。

窗外忽然一聲鬼鴉長啼,顧劍寒眸中的疑惑與疼痛在一瞬間隱藏得天.衣無縫,他給聞衍下了結界,起身一步步朝門扉走去,待打開門時身上已經是高冠正襟的樣子,冷白的臉上薄紅散儘,隻剩下一片陰鷙。

三界令人聞風喪膽的鬼鴉冥屠,從屍山血海中廝殺出來的天階邪佞妖獸,此刻居然溫順地停在顧劍寒的護腕上,給正道之首帶來最新的魔宮消息。

暗紅的血光在半空中燃起兩行潦草的字。

「左護法赤隼已死,右護法青隼已成人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顧劍寒沉默片刻,突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整個冷月峰都回蕩起他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冰冷又詭異,如果此刻聞衍能看到,也許可以發現他臉上毫無笑意,眸中一片狠戾。

“渣滓,渣滓……本座倒要看看,你魔宮有多少人心甘情願為莫無涯送死。”

“本座要你們魔宮所有人血債血償!”

冥屠撲騰了一下翅膀,血紅的鳥瞳中煞氣四溢,過了一會兒居然口吐人言:“尊上,聽說您即將前往花神穀秘境,為何不讓屬下跟著?”

顧劍寒冷冷地睨了它一眼:“礙事。”

“可尊上卻想讓那個毫無修為的廢物跟著——”

話音未落,顧劍寒便狠狠地攥緊了冥屠的咽喉,他手中憑空化出冰刃,冷月峰上猝然山風大作,冥屠尖啼一聲,帶著怨煞之氣的汙血從顧劍寒的指縫中溢出。

“沒有本座的允許,居然敢擅自窺視探聽本座的生活。冥屠,本座念你是第一次犯,將功抵過,且看下一次,你還有沒有這麼走運。”

顧劍寒將帶血的鬼鴉扔了出去,像扔一件毫無價值的垃圾,他出言毒辣,深眸卻不帶情緒。

“自行去百鳥閣療傷。”

“尊上!”鬼鴉每一口都含著血,“您沒有察覺到嗎,隻要有那個小鬼在,您的戒備心就會放得很低。這一次是屬下犯錯,可下一次又是誰呢?”

“花神穀秘境也是,屬下礙事,那小鬼難道還能幫您什麼嗎?您已經很危險了,那個小鬼說不定也是魔尊安插過來的臥底,您再這樣一步步淪陷下去,任憑一個來曆不明的東西在您枕畔酣睡,您隻會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鬼鴉也是重生過來的。

顧劍寒第一次去百鳥閣就知道了。

百鳥閣是他的靈獸閣,裡麵有他從小養到大的妖獸,也有他中途馴服的猛禽,冥屠算是後者。

上一世他被打入萬鬼牢,百鳥閣也慘遭屠戮,冥屠和一眾妖獸被挖丹剖心,還有的因為能化出人形而被用作爐鼎。

“尊上,您為屬下們想想吧,求求您……”

顧劍寒臉色慘白,指尖狠狠地刺進掌心,冰冷的血液混著鬼鴉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浸痛了青草脆弱的根。

他抬手,半空燃起一點火星,鬼鴉身上的傷便迅速愈合,頸圈的鴉羽甚至更加光滑漂亮,那是高階的治療符,燃燒的是靈源之力。

“對不住。”他的表情隱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之中,“去找青鸞領了本次的獎賞罷。”

“尊上……”

顧劍寒轉身走進了屋,門扉在他進屋的瞬間悄然合上,他沉默地朝床榻走去,右手中逐漸出現渡霜劍柄的輪廓,渡霜長長的劍身慢慢顯現,於昏暗中淬著幽寂而冰冷的寒光。

他看著床上睡得正安穩的小徒弟,眸中晦澀的暗光明滅不定。

這個來曆不明的人,讓他失去了戒備。

一再觸碰他的底線,沒有修為,毫無用處,沒有價值。

甚至……也許很快就會成為他的軟肋。

可是他這一世不能有軟肋。

顧劍寒緩緩抬劍,結界悄然崩碎,劍鋒直指聞衍眉心。

劍鋒在顫抖。

顧劍寒是千年難遇的劍道奇才,靈劍神武伴生,渡霜是他靈骨的一部分,劍在人在,劍亡人亡。憑借著伴生靈劍的絕對優勢,他在劍道上一騎絕塵,無人可比。

可是如今,在一個毫無修為的徒弟麵前,他居然連劍都拿不穩。

顧劍寒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不住顫抖的右手,巨大的不安和恐懼感籠罩在心頭,他甚至微微弓起身子,讓自己喘息得不那麼艱澀。

已經成為軟肋了。

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

不能重蹈覆轍。

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

渡霜發出陣陣淒厲的劍嘯,尖銳而痛苦,似乎在向熟睡的人傳達著它主人的崩潰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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