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渡霜九式(1 / 2)

他靠在牆邊蹲了多久, 顧劍寒便在原地站了多久。

一動不動的,像一尊太過寂寞的雕像。

寂寞得讓他驀然心軟,逐漸忘了自己為什麼會那麼難過。

“師尊。”他很輕地喚了一聲,在針落可聞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你愛我嗎?”

隻要他說愛, 聞衍便能立刻飛奔去抱住他。

那些猝不及防的疼痛和悲傷, 都可以一並忘得乾乾淨淨。

“你愛我嗎?”

顧劍寒始終沒有回答,他背對著聞衍, 肩膀止不住地發著抖,全身冒著冷汗,一聲一聲開始喘得艱難。

聞衍看不清楚, 但好在聽見了。

他下意識衝下樓梯往顧劍寒的方向跑去,卻在距離他背後一步的地方堪堪止住了腳步。他看見顧劍寒劇烈起伏的背脊, 聽著難以抑製的痛喘,忽然記起自己曾經與他約定過的誓言。

他答應過,要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

他居然又忘了。

聞衍心中大痛, 上前一步從背後隔著渡霜將顧劍寒抱進懷裡,腦袋就輕輕擱在他瘦削的肩膀, 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緊緊地圈了起來。

“師尊, 對不起……”

顧劍寒像是早就料到他會回來, 失力般地倒在他溫暖的懷抱裡。他前額的碎發早就被冷汗打濕了,眼尾紅得厲害, 臉色卻是一片慘白。

他像是差點被淹死在苦海裡的飛鳥, 在命懸一線時被聞衍用雙手救了起來,渾身是濕漉漉的,意識還在溺死的邊緣渙散。

聞衍沒想到他方才還那麼強勢,如今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那一聲聲絕望的痛喘仿佛化為冰刃專往他心尖上刺,像是下一秒懷裡的人就會被活活痛死。

“阿、阿衍……”他說得斷斷續續,口齒也不再清晰,明明全身都在無意識地顫抖,卻還要抬手去摸聞衍的臉頰,“彆……恨我……”

“是為師……不好……”

聞衍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今晚的一切都太荒誕了,一件又一件大事毫無預兆地向他砸來,砸得他頭暈眼花,疲憊不堪。

先是孟昭的診斷,後是顧劍寒突然性情大變,又突然陷入這樣一種不堪受痛的模樣。

他原本以為今夜會是一個幸福的夜晚,即使是在魔修秘境裡,這樣詭異而危險的陣法之間。

以後每年的這一天,原本應該是他們的戀愛紀念日,高高興興,快快樂樂的,結果全都亂了套。

聞衍很傷心。

他從顧劍寒的束袖中抽出定心針,沉穩地朝顧劍寒的心口刺去,不見一點拖泥帶水,迅速地穩住了顧劍寒的情緒,也鎮住了他身體裡趁機突發的病痛。

他將渡霜解下拿著,再將顧劍寒打橫抱了起來,抱著他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打開門閂進了右邊那間閒置的臥房,順道用手肘帶上了門。

“定心針隻能用一次……你是不是傻,為什麼要給為師?”

“你才是傻。”

聞衍心中有氣,不自覺地頂撞了他一句。

顧劍寒卻沒有心思再管他是不是冒犯了自己,隻是靠在他懷裡望著他,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被冷汗打濕的長睫艱難地撲了一下。

他伸手抓住聞衍的衣襟,努力仰起頭吻了吻他的下巴。

聞衍停下來垂眸看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明明方才對他那麼凶的人也是他。

“阿衍……”顧劍寒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側臉,見他沒有厭惡的神情才無聲鬆了口氣,靠在他肩上低低地喘,“你不想搭理為師了麼……為師知道錯了。”

聞衍拿他沒辦法,隻能連連歎氣:“我哪裡有不理你。”

他把顧劍寒放在床沿,讓他先靠著一邊的檀木撐上休息,自己去落了門閂,關好了窗戶。

街上已經一個行人都沒有了。

呼嘯的冷風繞過了所有的民居在空蕩的街道上盤旋,偶爾有幾隻烏鴉飛過,淒厲沙啞的叫聲在空中繚繞不絕。

“阿衍……”

聞衍隻是在窗邊多站了一會兒,顧劍寒便開始低低地喚,黏黏糊糊的,若是平常聞衍一定很高興,屁顛屁顛就搖著尾巴過去了,但是現在他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他站在窗邊,看著隱在夜色裡的顧劍寒,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向失控的邊緣滑去。

“阿衍,為師知道錯了,可不可以不要生為師的氣,為師什麼都可以答應你……”他似乎想站起來,但是身體搖搖欲墜的,心口還刺著那枚淬著寒光的定心針。

他身形不穩,往前一撲正要跪倒在地,卻在前一刻被聞衍架了起來,那是類似於抱貓的一個姿勢,聞衍輕輕鬆鬆地把他托了回去,麵上表情卻看不分明。

“不舒服就彆擅自亂動啊。”他說,“還說我學不乖,我看師尊才是最不乖的人吧。”

顧劍寒雙手抓住他的小臂,乾澀到痛的眼眶裡又泛出薄薄的淚意:“彆走……彆離開我。”

他仰著頭,死死地凝望著聞衍,低低地發出近乎絕望的哀求。

和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樣截然不同,聞衍心想,原來真的有人性情可以變得如此之快。

如果真的不想他離開,又何苦說那些傷人的話。

“我沒有要離開你。”他無奈地歎了聲,伸手撫了撫顧劍寒通紅的眼尾,“隻是想去點一支蠟燭,屋裡很昏暗,我怕不小心碰到易碎的東西。”

話音剛落,顧劍寒的身體便明顯放鬆了些,但還是拉著他不讓他走,目光悲傷又倔犟。

“師尊,彆這麼不懂事。”

聞衍今晚也不知道怎麼了,或許是因為認清了自己岌岌可危的戀人地位,又或許是因為自尊心被心愛之人一腳踩得稀巴爛,總之實在是心力交瘁,於是語氣也犯衝,少了平日裡的溫和體貼。

話說出口時他自己也意識到了,然而覆水難收,顧劍寒的眸色就那樣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像是又變成了一堆潮濕的柴火堆,永遠也無法再次燃起。

“我——”

“那阿衍一定要快點回來抱我,為師會懂事的,會乖乖等著。”

是不是相愛的人都逃不過互相傷害的命運,聞衍不知道,但是他此刻能真切地感覺到,那些刺往顧劍寒心口的毒箭,最終是釘在了他自己身上。

這些話無論哪一句放在平日裡,聞衍都會高興得睡不著覺,多吃三碗米飯,做夢都會笑醒,但是現在無論怎麼聽都覺得怪異,心還在不住地泛著酸,心情複雜到連一個假笑都擠不出來。

他一點一點地扳開顧劍寒枯瘦的手指,其間不知道心軟了多少次,也不知道鼻酸了多少次,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朝高高的燭台邊落荒而逃,一邊燃起燭火,一邊思索著要怎麼問清楚剛才的事。

顧劍寒的情緒現在還很激動,雖然有定心針幫著鎮靜了,但精神狀態看起來還是很脆弱。

又要推到後麵嗎?

他們之間問題已經不少了,到此為止一個都沒有解決過。

燭台上的火焰忽然無風搖曳了一下,喚回了聞衍有些渙散的心緒。

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破局才對,這些兒女情長,的確不該成為顧劍寒的絆腳石。

他本來就是廢物一個,不能幫到忙就算了,怎麼能再拖累他呢?

“阿衍。”顧劍寒喚他,有些委屈,“你去得太久了。”

“抱歉。”

聞衍往回走,走到床邊並不先去抱顧劍寒,而是將空明劍解下來和渡霜一同放在兩個枕頭之間。

中間位置有些擠,他便調整了一下軟枕的位置,卻突然發現裡麵的枕頭有一點小弧度的拱起,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詫異地翻開枕頭,其下赫然是一枚直立的尖銳長針。

“臥……”

他差點在顧劍寒麵前爆粗口。

但是這種行為實在是太惡劣了。

他開始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他本來還想著讓顧劍寒睡裡麵,萬一他們都沒發現那枚針,等睡下的時候豈不是直穿腦門?

他現在根本沒有靈力在身上,被長針刺入頭部該是多危險……

聞衍不敢深想,連忙把顧劍寒打橫抱到一旁的交椅上,先確認交椅上沒有任何危險物品才把他放下去,然後開始發了狂似的在床上翻找,從軟枕到床褥,從床頭到床尾,裡裡外外搜查了好幾遍,確認沒有其它異物才鬆了一口氣。

而顧劍寒手中拿著那枚長針,臉上神色晦暗不清,聞衍看過去,依然猜不透他的心思。

“很危險。”

他握住針尖,將長針從他指尖抽了出去。

要是以往被徒弟這麼不知好歹地說教,顧劍寒早就翻臉了,而如今他非但不生氣,反而仰頭朝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張開雙臂,掌心向著聞衍,那是一個很明顯的索求擁抱的動作。

明明方才是他自己說不需要他的。

“為師受驚了,走不動路。”

聞衍一言難儘地看著他,最終還是將他架了起來,改成橫抱的姿勢將他抱進了盥洗室,伺候完他洗漱後便把他放到了床上。

等他自己洗漱完再從盥洗室出來的時候,顧劍寒已經自行脫去了外袍和他自己的外衫,隻穿著薄薄的純色窄袖裡衣躺在榻上,拆了發帶之後墨發傾泄了一床,原本橫在兩人之間的長劍被橫放到了兩個軟枕的外緣。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那枚長針拿到了手中,聽見聞衍的腳步聲便把針收了起來,專心地朝聞衍的方向看。

聞衍衝了個澡,發尾還是潮濕的,衣帶沒有完全係好,露出結實流暢的腰腹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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