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無師自通(1 / 2)

聞衍向他坦白, 但並沒有完全坦白。

隻是向他說明了自己的前塵和來曆,不曾提起那本最為關鍵的《魔馭天下》。

不是不願意告訴他,而是——

告訴對方這個世界不過是一本早已暗中寫定結局的狗血渣賤,這種直接摧毀彆人世界觀的事情, 聞衍覺得還是太殘忍了。

好在顧劍寒也沒有刨根問底。

他想要知道的也就那麼多了——他並沒有那麼在乎聞衍對莫無涯和趙恪敵意的由來, 他想要的隻是聞衍對他坦誠相待的態度, 聞衍願意說便足夠了,說多說少並沒有那麼重要。

更何況, 哪怕隻是那麼一點,也已經讓他很難接受了。

“我不理解。”

“沒關係,也許以後還能有回去的機會, 到時候我帶師尊親眼去看看,師尊就能理解了。”

聞衍雖然這樣說著, 但也知道回去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了。璿璣卦早已失傳,連顧劍寒都直接說不會,除非九重天之上的神君下凡渡人, 否則怕是不會再有回去的機會。

其實他很想再回去看一眼,看看他的父母會不會因為他的失蹤而憂心忡忡, 看看他僅有的幾個損友會不會因為沒有他而感到不適應, 可是他對於這種事情毫無頭緒, 他也不能把煩惱和焦慮表現在臉上,否則顧劍寒一定會擔心。

顧劍寒沉吟片刻, 問道:“那如此說來, 你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嗎?”

“是這樣。”聞衍回答,“我甚至……並不是你的徒弟,一開始我就騙了你。”

顧劍寒垂眸思忖了一會兒,不說信, 也不說不信,這種事情太離奇了,他真的很難接受。雖說他的記憶裡以前確實是沒有聞衍這個人,但是其它人對於他卻有相關的記憶,連趙恪也知道他是他的師弟。

“師尊……你生氣了嗎?”

聞衍捧著他的臉,輕輕吻了吻他的鼻尖。

“是我不對,不該騙你,親愛的師尊,你就原諒我吧。”

他聲音明朗溫暖,因為故意撒嬌而帶了綿長的意味,讓顧劍寒覺得十分可愛。他無意識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尖,覺得那裡被賦予了某種特殊的熱意。

“沒生氣。”他接著說,“原諒你。”

聞衍知道顧劍寒好哄,但沒想到他這麼好哄。照常來說他不該這麼容易原諒他的,因為欺騙和隱瞞在他那裡都是背叛,他最恨人背叛他,背叛他的人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才是。

這也是最開始他不敢向顧劍寒坦白的原因之一。

他知道顧劍寒愛他,但這份愛能不能敵過他內心不可動搖的準則和底線,還是一個極有風險的未知數。

但現在突然告訴他沒關係,哪怕他欺騙,隱瞞,不誠實,他也依然會毫無保留地愛著自己,原諒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隻要他們能一直在一起。

聞衍太高興了,人在高興過了頭的時候就想哭,所以有喜極而泣的說法,他也不例外。

“師尊,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的……”

也許隻是顧劍寒腦回路清奇。

這種事放在哪裡都是奇譚邪說,他這種人,在三界任何一個角落都是異端,不說浸豬籠,那被仙壇南池火活活燒死的怪物曆年來都不會少。每一個世界都是排外的,這種聽起來比編故事還編故事的東西,也隻有顧劍寒會信了。

因為是聞衍在說。

“哭什麼?我還沒哭呢。”顧劍寒給他輕輕擦拭眼淚,他長年練劍,然而手指卻白膩如玉,沒有一絲薄繭,和聞衍的手對比鮮明,“我問那件事不是想要怪你,隻是想問問你,來這邊這麼久了,是不是很想回去?”

聞衍沒有很想回去,但無可避免地還是有一些牽掛。雖然他對他的父母早就失望透頂,朋友之間交情也不太深,但要讓他與之前的歲月徹底割裂,其實是很難做到的。

顧劍寒看出了他的猶豫,儘管聞衍隨後便說出了否定的答案。

他心下有了考量,便沒有之前那麼焦慮了。該做的事拖了太久,如今也是解決的時候。

“現在幫你曆丹劫,去雪溪亭。”

落星閣往深處走,便能見一池冰蓮在冷霧中靜靜綻放,那些冰蓮和蓮葉均呈透明色,其上脈絡依稀可見,仿佛是栩栩如生的琉璃製品,然而走近卻能聞到冷冽寒涼的清香。池邊的冷霧時而凝結成一級一級的冰階,蜿蜒著通往四角如喙的湖心亭,各色光景,看上去不似人間。

聞衍跟著顧劍寒走上了冰階,原本還擔心那脆弱的冷霧能不能承受得住兩個人的重量,但踩上去才知道那些冰階是何等的堅牢。兩人手牽著手在花雲冷霧之間緩緩前行,一時間還頗有些浪漫的意味,仿佛要踏入的不是什麼雪溪亭,而是要拜堂成親的地方。

走近細看,才看清湖心亭四柱上各刻有一朵聖潔孤高的冰蓮,各為含苞、初放、盛開、俯仰之態,雕工傳神,栩栩如生。其上瑩瑩流轉著天青色的光澤,那是顧劍寒用靈源之力護養的天石遺脈。

落星閣之所以能削減天道規則的壓力,原因就在這裡。

顧劍寒當年也有過狂傲恣肆的一段時光,此等天縱奇才,狂起來自然是要與天道相爭的。他曾做過連九重天上神都不敢做的一件事——以一介散修的身份打破西南極天之角,奪取天石遺脈,反逼天道讓步,要求祂削弱對三界的控製。那時候的三界遠遠沒有如今這麼自由,宗門沒有發展起來,各界之間也沒有太多鬥爭,因為所有的人必須在條條框框的管束之下活著,稍微逾矩便是灰飛煙滅的懲罰。

這當然也是魔尊一統天下大計中的一環,當時各界改弦更張,各種勢力博弈開始擺在明麵上,也不用顧忌天道懲罰,有野心的人開始活絡心思,莫無涯作為背後的操縱者,獲利自然是最大的。早在天道規則削弱之初,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大肆斂財占地,魔界的疆域直接擴大了好幾倍,勢力也大大增強。

顧劍寒由此聲名大噪,其後沒有多久便又在宗門大典上鋒芒畢露,一路平步青雲,沒過多久便順理成章地坐上了正道最高的位置。

這也是顧劍寒居高位多年,流言四起,猜疑頗多,罵名也背了不少,卻始終沒有人能真正撼動他的地位的原因。

當年那場劇變所有人都不會忘,那個橫空出世的劍修身上有著三界所有人都無法不肅然起敬的正義和膽量,他那時手中握的還是一把名不見經傳的末流軟劍,然而一劈卻直接讓西南極出現一道猙獰的天裂。一時間天柱傾側,大地震動,湖海為之奔騰呼嘯,山野為之崩塌碎斷。

他在那場鬥爭中累累負傷,然而劍在手上,便永遠不會有退縮的愚蠢妄想。因為三界是三界人的三界,不是天道的三界,他們不願意像九重天上那群神仙一樣被囚禁在歌舞升平的假象,也不想心甘情願地淪為被操縱的木偶傀儡,他們渴望自由,即便永遠不飛升成仙,也希望擁有塵世的幸福。

他替三界人做到了。

那時候,他成了三界的神。

這一點完全脫離了莫無涯的控製,顧劍寒不再是他的狗,而是在三界擁有頗負盛名的天才聖人,這一點讓他嫉妒得合不上眼,恨不得把顧劍寒剝骨抽筋。

但他沒有那麼做,因為顧劍寒還有價值。

於是他屢屢製造出一些“巧合”,營造出顧劍寒臣服在他身體之下的假象。後來的人便慢慢發現,他們所謂的神明,也不過是一條卑賤的狗而已,對著他們孤高冷清不可一世,對著魔尊卻搖尾乞憐張腿求合,可悲又可笑。

把神從神壇拉下無疑是最令人興奮的事情,不僅令愚昧之徒心馳神往,也讓那些被顧劍寒奪走光芒的所謂世家精英心旌蕩漾。沒有人去求證那些事是不是真的,他們隻知道冷月峰上那株高嶺之花已經被釘死在淫光穢色之中,光是想到這一點,他們便興奮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們一邊罵顧劍寒不知羞恥罔顧倫常,一邊又無比嫉妒莫無涯一樣能讓這種天之驕子高嶺之花匍匐腳下,他們跪拜仰望著冷月峰上冰冷的衣袂,心裡想的卻是如何將他拉下來糟踐成泥。

但他還是有價值的。

比如維係三界穩定,在西南極天裂之後,這重擔幾乎便全落在他身上。

所有的人都是因為他“有價值”,所以才容忍他好好地活在這世上。這已經是巨大的不幸了,然而並非極度的不幸,若是他失去了那些所謂的價值,等待他的才是不堪想象的噩夢。

不被任何人愛著——這一點,顧劍寒和他是一樣的。

好在他們現在已經擁有了彼此。

能相遇真的太好了。

“師尊……”

聞衍突然把顧劍寒抱進懷裡,力道很輕,像是怕碰掉了他的羽毛,又像是怕按疼了他的翅膀,他用溫暖的掌心去貼顧劍寒單薄的背脊,希望這樣能帶給他最溫柔的安慰。

“這世上其它人都是混蛋,你隻能喜歡我一個。”

顧劍寒疑惑地撲了撲長睫,不懂他為何突然這般說,卻也感知到了他沉重又破碎的心情,於是摸摸他柔軟蓬鬆的頭發,順著他的話道:“原本便隻喜歡你一個。”

“彆撒嬌了,快點離開這裡吧,好冷啊。”

顧劍寒倒沒想起那些往事,隻是覺得這裡極冷極濕,待久了身體有些不適。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