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不怎麼樣,但是這當然不能說。
王熙鳳臉上的微笑一點也沒鬆動,拍著李紈的手背安慰她:
“我隻瞧了一眼,珠大哥雖是睡著,看著倒還好。隻是那屋子裡悶悶的,你得了空,囑咐丫頭們,給他的屋子通通風。”
李紈聽了這話,雖知是安慰之語,心情也稍稍好了些:
“我何嘗不是這麼想!這幾日忽冷忽熱的,且不敢開窗戶。”
兩個人絮絮地說了些有的沒的,王熙鳳忽然回頭看看我和清兒,皺了皺眉。
會解讀王熙鳳表情密碼的平兒此刻不在,我和清兒誰也沒懂這皺眉是什麼意思。
等到看她用手帕掩了嘴,我才反應過來她是想吐,連忙找這房間裡有沒有可以接一下的水盆。
但是孕中反應強烈,已經來不及了。王熙鳳有些狼狽地起身,防止弄臟李紈的床。清兒離得近,緊走兩步,雙手一捧,竟生生接了她嘔吐的穢物。
我急忙也走過去,扶著王熙鳳替她順氣。
李紈也剛剛反應過來,忙說:“漱口盂在外間架子上……也不用了,趕緊給你們奶奶弄點熱水擦一擦吧。”
李紈房中的小丫鬟們已經幫忙拿來了盥洗和漱口的用品,團團圍住王熙鳳。
王熙鳳喘了幾口氣,才緩過來,接了茶水漱過口,方僵硬地笑著向李紈道:
“叫你看笑話了,實在是我一下兒沒緩過來。”
李紈笑著搖頭:“這有什麼的,誰沒有這一遭呢?倒是你的丫頭,可憐見的,少不得你替她擦擦手罷。”
清兒早就自己去洗手了,聽了這話,回頭笑道:“珠大奶奶,這話可折煞我了!”
王熙鳳收拾停當,端著茶杯坐下,有點得意地對李紈說道:“這倒罷了,她難道自己不會洗手?”
李紈又搖了搖頭。
因了這突然的一吐,兩個人又有許多話聊,一個傳授經驗,一個虛心地學,直聊到書房裡傳話說老太太、太太要傳晚飯了,才截住了話頭,相攜往前麵書房走。
吃過飯,大家便不再打擾病人,各自散了。王熙鳳要送長輩們回房,賈母推辭:
“你也累了,彆再繞一大圈了,外麵有小轎子,我們坐了回去很方便。”
王熙鳳聽了這話,才放心地辭了長輩們,帶我們轉身往家裡走。
走了沒兩步,迎麵遇到了平兒。
王熙鳳停步,劈頭就問:“你從家裡來?璉二爺回來了嗎?”
平兒拿著一領鬥篷,見王熙鳳已經披著鬥篷了,笑著說:
“我怕奶奶冷才巴巴地送來,沒想到奶奶已穿上了。”
然後才回王熙鳳的話:“不曾見到二爺回來。”
王熙鳳翻了個白眼:“不知道外麵有什麼好,去了就不回來!”
我轉移話題:“平兒姐姐,就這麼不信任我和清兒姐姐嗎!”
平兒沒答話,也沒否認,隻跟著我們往回走。
王熙鳳卻接了話:“平兒真是的,要我是清兒和春兒,我必不依,必要說你這是在寒磣我們!”
平兒見王熙鳳出門了半日,精神仍然不錯,才鬆了一口氣。
王熙鳳轉身,又開始數落清兒:
“你心也太實了,什麼東西你都接?”
清兒不好意思地低頭:“清兒擔心奶奶嘛。”
王熙鳳便拽過清兒的手要看,清兒說沒什麼好看的,兩個人拉拉扯扯地玩笑,笑聲灑了一路。
平兒早就忍不住問我發生了什麼,我便把清兒接穢物之事跟她說了。
平兒誇道:“還是清兒機靈!”
一個說清兒機靈,一個說她心實,倒是都沒有錯。
我隻捫心自問,如果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王熙鳳不發脾氣的時候,是個好老板,但我肯定不會像清兒那樣,全心全意地依賴她。
一邊走,一邊笑鬨,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夾道,夾道旁的院裡都沒點燈,到處黑黢黢的,好像沒人在住。
王熙鳳不禁加快了腳步,問:“這裡是什麼地方?白天走不覺得,晚上怎麼覺得陰森森的——”
我不迷路就不錯了,當然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清兒也迷茫地搖搖頭。
平兒想了一會兒,說:“是了,這地方原來並沒人住,後來二爺把兩位姨娘關在這裡了。”
王熙鳳聽了這話,忍不住笑:“這麼說,這是咱們家的院子,這兒一共四個人,竟有三個不知道!”
我細想一下,也覺得好笑。
正再一次笑作一團,王熙鳳忽然狐疑地停下了腳步。
“平兒,這當真是那兩個姨娘的院子?”
平兒從來不路癡,她很自信地應了。
緊接著,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
這兩個姨娘睡得這麼早嗎?還是說沒人給她們蠟燭和油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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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十分適合幽禁的小院子坐落在王熙鳳居所的右側,隔著一道矮牆和一排茂密的楊樹。雖然被泛指作“璉二爺家的院子”,但卻是單獨開門的,大門比正房正院的大門靠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