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2)

重慶公寓 僵屍嬤嬤 5964 字 4個月前

陳小姐在醫院掙紮了兩個星期,沒能救得回來,去世時不到三十七歲。

她的喪事由青爺爺帶頭,打鑼巷的街坊們一起幫忙操辦。張婆婆是最傷心的,她為這個家服務十幾年,與陳小姐和秋意感情頗深,其實早前她女兒就想讓她回鄉養老,但她不願意放棄這份薪酬不錯的工作,也舍不得走。

秋意和溫琰起初沒有什麼激烈的情緒,他們自己也很懵,腦中空空如也,感受不到親人離世的痛苦,總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死亡像泡沫,裡麵的人被裹向另一個世界,外麵的人霧裡看花,怎麼看得清呢?

他們不能相信陳小姐就這麼沒了。

直到落葬那日,親眼瞧著她的棺材被放入土坑,秋意和溫琰突然嚎啕大哭。

至親埋進墳墓,誰能忍心看到這一幕呢?

陳小姐下葬後的第三天,秋意的父親,梁孚生,差遣來的人抵達朝天門碼頭,接他去上海。

張婆婆早為他收拾好行囊,兩隻皮箱,陳小姐把值錢的留給秋意,還有彆的遺物給了張婆婆。

上海來的兩個人殷勤隨和,笑打量秋意,直說他長得像梁先生。

很久以後溫琰才知道他們沒講實話,又或者,他們口中的“像”,並不指五官,而指俊朗。溫琰從來都認為秋意是渝中半島最好看的人,這個想法從記事起一直持續到後來,見了他父親,溫琰驚為天人,也就理解了陳小姐當初為何一意孤行,栽得頭破血流。

陰霾日,朗華、青蔓、青爺爺和張婆婆送秋意去碼頭坐船,溫琰跟在後麵悶聲不語。

兩位長輩叮囑隨行的人,麻煩他們一路關照秋意,言辭誠懇。對方倒不太好意思,躬身頷首:“您二老客氣了,我們為梁先生效勞,伺候少爺是本分,不敢怠慢的。”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有些愣怔。少爺,多麼稀罕的稱謂啊,住在打鑼巷的人哪裡接觸過什麼少爺、老爺的?估計也就這一回了。

朗華搭著少爺的肩膀,滔滔不絕,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秋意不時回頭打望。

“放心,我幫你看好媳婦兒。”朗華笑說:“她還小,養大些才可以嫁人。”

秋意沒有心思應付這調侃。

冬天冷,溫琰兩手抄在舊棉襖的袖子裡,凍瘡發作,很癢。

“陳嬢嬢不在了,秋意也要走。”青蔓深吸一口氣:“琰琰以後你跟我過,不要怕。”

青蔓真好啊,溫琰很想給她一個笑臉,但笑不出來。

心慌,從未有過的慌,她深感自己處在一座危樓中,風雨飄搖,陳小姐和秋意的離開就像把支撐房子的一根頂梁柱抽走,搖搖欲墜,她必須迅速成長,做自己的頂梁柱。

可她怕啊,萬一頂不起來怎麼辦?

此時此刻,秋意也一樣被無力感裹挾,忽然間明白,無論他們幾個如何親密,終歸隻是一群十來歲的少年人,能力有限,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做主,談何其他呢?

陳秋意望著麵前滾滾滔滔的嘉陵江,回過頭,撞入一雙漆黑的瞳孔中,他後來見過許多漂亮的眼睛,像杏子,像小鹿,像桃花,但再沒有人像溫琰,她的雙眸是鳳凰起舞,長長的尾巴直掃入鬢角,隔著影影綽綽,也能將他一眼望穿。

再見了,我的鳳凰,我心上的姑娘,不要忘記你的承諾,我會在上海等你,等你長大,我們還在一起。

秋意沒有開口說出來,但溫琰都聽到了。

——

春季開課,溫琰成績不太好,偏科,尤其自然科與算學科非常差,隻有國文還過得去。從第一課沈尹默先生的《生機》,學名詞的分類,到第七課魯迅先生的《風箏》,學實體詞的七位。日子這麼一天天過著,她還學了《西門豹治鄴》、《楊修之死》、《一個軍官的筆記》、《伊和他》……溫琰枯坐在教室裡的時間越長,心裡的焦急和迷茫就越深,讀這些真的有用嗎?將來能掙到錢嗎?

此時正值1934年,全國各地到處都是水災、旱災、蝗災,經濟衰落,商品入口急增,出口大減,而南京國民政府也不願為瀕臨絕境的企業界提供支持,各省市商工業幾乎無一不賠。這個年頭大學生出來很難找到工作,何況溫琰的爛成績估計很難考上大學,頂多把高中讀完,拿到文憑,將來不至於跟秋意差距太遠。

既然深知自己不是讀書的料,溫琰一門心思的,隻想賺錢。

她在學校結交家境優渥的少男少女,把朗華的貨帶到學校偷偷賣給他們。口紅、香水、絲襪子、糖果、打火機、香煙……

她去同學家做客,摸清對方的底細和喜好,就把他們賦閒在家的母親和姊妹也發展成了客戶。

按照青蔓的話說,自從秋意走後,溫琰像是變了個人,她圓滑世故,八麵玲瓏,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儼然如另一個朗華般,愛錢如命,遊戲人間。

她把煙賣給男同學,那些男生躲在廁所裡抽,被老師逮住,一窩端,通通被請了家長。

溫先生對溫琰幾乎算放養狀態,成績不管,學費不顧,老師批評吧,他敷衍兩句,似乎並不覺得女兒在學校乾這些勾當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