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你後悔了嗎,應臨崖(1 / 2)

眼看白清歡腳步停頓, 段驚塵亦止步。

他也認出了前方那隊人的身份,倒也沒有開口,隻是動作乾脆利落地將天傾劍出鞘, 單手提著劍。餘暉落在劍尖上,幽深中反射出銳利金芒。

叼著隻小蟲子的刀疤看看白清歡, 又瞅瞅段驚塵,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有仇家上門了。於是它頭一甩變作巨獸, 喉嚨裡低沉嗚嗚, 眼露凶光。

當著龍侍的麵, 它一巴掌將那隻想逃走的飛蟲拍下, 而後巨爪按住, 緩緩碾碎。

這一人一犬儼然是準備就緒,等待動手的姿態, 瞧著豈止是囂張?

簡直是猖狂!

山門內, 一眾合歡宗弟子也在探頭往外看。

“大事不妙。”有位年長的執事長老蹲在樹叢後, 憂心忡忡:“應家的人傲得很, 上次來這麼多人還是好幾百年前,當時就差把咱們宗門給掀平了,若非白長老那會兒果斷同意解契, 怕是要被直接滅門, 他們如今能忍?”

有個年輕弟子扒拉在花樹上,“可是前幾天來送東西的龍侍態度好像還行?”

反駁聲從另一棵樹上傳來:“就是因為前幾天態度好,結果一直沒請到白長老, 所以如今惱羞成怒來了一群人, 怕是要準備動手來硬的了。”

“白師叔這回怕是又要有麻煩了。”

眾人沉默了片刻,合歡宗內年長的都親眼見證了當年白清歡被逼解契的那件事。

那段過往中籠罩著的,其實不止是被逼迫被拋棄的屈辱, 甚至不止是風花雪月的愛恨糾纏。

世間門最荒唐的事情,莫過於將所有事關生死的事情給籠上一層浪漫的情愛外紗,好似所有事情變成和愛有關,就情有可原似的。

譬如凡人中的那些丈夫囚禁侮辱妻子,說是愛得深沉隻想將她束縛在身邊。修士也沒好到哪兒去,所謂殺妻證道,理由是要割舍掉最愛的人才能奔赴大道,我殺你,證明我愛你。

白清歡與應臨崖那段往事也如此,世人隻記得其中的纏綿悱惻。他們隻記得那是羽山上界的仙族少主看上了一個普通的合歡宗修士,也正因地位的懸殊,才覺得結契也像是恩賜,解契也該是理所當然。

但偏偏是世人眼中最該耽於纏綿悱惻的合歡宗修士,記得白清歡在五百年前險些死在那場解契之中。

道侶契乃是對著天道起誓的,一旦成契,想要解除便難了。

通常來說,想要解契,需得兩人同對天道起誓斷契,共同擔下天道的反噬之力,如此才算是了結。

但若是其中一人自斬道侶契,那便是單方麵違背了天道契約,要遭受將近十倍的反噬。

昔日應家送來靈石時何等的傲慢,他們要求的,便是讓白清歡自斬道侶契。

她那時也不過是個金丹期的修士,解契之後遭到的反噬幾乎要了她的命。

應家當初那五百萬哪裡是解契的賠償,那分明是給白清歡的買命錢。

她應下了,便是賭了一場幾乎必死的命。

但是她沒死。

在應家的龍侍們離去後,喬向溪背起了白清歡。

同樣也還隻是個小小金丹修士的喬師姐,背著她跌跌撞撞走過了東靈洲的荒原,在崎嶇的山路上不眠不休走了無數個晝夜。

月亮始終高懸在她們的頭頂,如白清歡替她殺了大師兄,拖著屍體艱難前行的那夜一般亮。

最後,喬向溪求到了醫仙穀的丹聖子處,以自願當丹聖子十年的試藥人為代價,把白清歡救了回來。

這事兒,合歡宗的老人們都知道。

於是在沉默良久後,山門內的那些樹上,如雨後春筍開始往外麵冒頭。

一號樹上:“那來硬的我們可不怕,雖然咱們合歡宗的人不擅長打架,但是我們的道侶可能打了。趙師兄,你道侶不是鐵衣宗的副掌門嗎?王師叔,你道侶不是血屍宗那位屍鬼王嗎?還有李師妹,把那個給你寫情書的張家少爺給叫來,讓他多帶點人來!”

二號樹上:“我都把人搖上了,隻要白長老一聲令下,就送應家人回羽山老家。”

三號樹上:“可惜了,我該提前認識兩個劍修的,畢竟要論能打又不怕應家人的,也隻有青霄劍宗那群傻冒了。”

四號樹上:“嗯……等等,劍修?!”

眾人在短暫的懵然之後,齊齊將視線落在山門外的假仙君身上。

白清歡和段驚塵互換身體的事情不曾傳出去,所以宗門其餘修士早已浮想聯翩,冒出萬種猜測,其中最具說服力的一項就是——

白長老飛升失敗走火入魔,主動跟著劍修們去了青霄劍宗,輕鬆拿捏沒見過世麵的小仙君,且把後者帶回合歡宗做了上門男修。

如今這局麵下,眾人對假仙君寄予厚望。

萬眾矚目之下,白清歡輕輕拍了拍刀疤的狗腿,又喚回段驚塵。

“他們不是來找打的,走吧。”

她拉住段驚塵的袖口,帶著他往山門內走去。

昨夜漂了一陣細雨,山門的石階上一夜間門就生了許多碧綠的青苔,她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又穩當,就這樣平靜地來到那群龍侍麵前。

並不是當年的那些麵孔,來的這些年輕了許多,麵上的神情也恭敬得不像是當年那些人。

為首的,竟然是一個長了張娃娃臉的龍侍,他頭頂生了一對短短的圓潤小角,瞧著像是一隻小龍。

不過和其他龍侍不同,他眼下繁複的那些紋路圖騰,赫然與應臨崖的一模一樣。一雙圓圓的清澈藍色眼睛也生得純粹又乾淨,想來該是和他一樣,繼承了應龍血統的應家嫡脈。

他有些好奇地抬頭看著走上來的兩人,在白清歡的注視下往前一步。

個子也不高,隻到她的胸口,果然是個小孩。

在白清歡和段驚塵的注視下,這小龍侍竟然開口說話了。

“家主讓我把此物交給白長老。”他將一個小盒子遞給段驚塵,握緊了拳頭,抵著下巴像是思索回想了一下,又繼續道:“他說,若是送不出去,我們就不用回去了。”

杵在合歡宗門口當門神的丁雨閒冷笑,揮舞著鞭子:“你們回不去那就去死啊。”

那小龍臉上沒有惱怒的意思,他仰著頭看過去,認真道:“我們死在這兒的話,羽山的上古仙族們會蕩平合歡宗的。”

他眼睛笑得彎彎的,臉頰兩旁梨渦淺淺,露出一個堪算天真的笑容,“所以為了大家好,白長老還是收了我們家主的贈禮吧。”

“收,怎麼不收。”

白清歡很平靜地錯身上前,將那個匣子往段驚塵的懷中按了按,示意他拿好。

“請諸位慢滾。”

為首的小龍侍把東西送出後,很識趣地往後退讓幾步,笑眯眯道:“白長老,我們家主沒說,不過當年的那株白梅如今開花了,想來他一直未回羽山,是在等故人同去賞花。”

語罷,又丟下一句讓所有人震驚的話。

“他什麼都不願意說,但是我感覺得到,他應當一直很想你。”

而後也不等回答,領著那群沉默的龍侍背離合歡宗而行,那群矜貴而華美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漸濃的夜色中。

他們這次來,沒有放狠話,也沒有多說一句,倒像是多年前,應臨崖偶爾托人送來幾盒點心,又或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兒的情形。

白清歡打開盒子。

果然,裡麵裝著的是幾顆漂亮的鮫珠,據說這是羽山的鮫人一族的淚水凝結成的珠子,能夠安撫神魂,算得上是至寶了。

此時最後一縷天光也被遠山吞沒,周圍一片漆黑,唯獨她掌心的鮫珠在發光。

她表情莫測。

丁雨閒揮揮手示意樹上的同門們速速散去,看來今夜是不用搖人約架了。

她摸了摸鼻子,本想直接往白清歡身上靠去,想起如今換了人,挺嫌棄地看了段驚塵一眼,轉向另一邊:“白師叔,死裝龍這是什麼意思啊?”

其實哪裡需要問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應臨崖似乎是幡然悔悟,預備吃一口回頭草了。

白清歡麵無表情,她心中沒有被勾起不舍或回憶,隻覺得荒謬。

丁雨閒在身後憤憤罵:“男修都這樣嗎,犯下天大的錯事之後就一句話不說玩失蹤,然後等到覺得事情過去了,再若無其事冒頭出來當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原本隻是單方麵的罵人,卻不曾想,段驚塵冷不丁開口了。

“不是,隻能說這樣做的那男人是十足的懦夫,建議殺了。”

丁雨閒愣了一下,沒料想到段仙君會搭自己的腔。

她有點勉強地點點頭讚同那話:“確實挺懦夫的,遇到事隻會讓外人來解決,自己縮頭縮尾當王八。”

段仙君麵無表情,繼續搭腔:“殺了。”

而後,無論丁雨閒如何說,他都隻給一個建議——

殺了。

丁雨閒和白清歡麵麵相覷。

劍修的殺心還真挺重啊,所有處理方法都是殺了。

……

領著段驚塵回了自己的洞府後,白清歡沒有像昨日那樣要非禮他的意思,也無繼續翻看陣圖藥書的意思。

刀疤在她腳邊打著轉,她隨意摸了摸,給它丟了個靈果。

走狗這陣子被養叼了,吃靈果都等著缺德仙君幫忙剝皮,如今叼著那個沒剝皮的榴蓮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對狗眼中隻有茫然。

而白清歡坐在桌案前,雙眼還盯著鮫珠瞧,清冷的雙眉緊蹙,似是在思索著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