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你後悔了嗎,應臨崖(2 / 2)

段驚塵如沉默立在門邊,身後的夜色微涼,又淅淅瀝瀝落起了小雨,斜風卷了些雨絲進來,他純白的衣角不知不覺被浸濕,在頭頂暖黃色的燈光映照下,眼底有濃重的情緒在劃開。

白清歡似乎終於想好了,抬頭,才看到段驚塵還站在門口。

她錯愕,“你怎麼不進來?”

然後對著他招招手。

隔著朦朧的燈火,他這次沒有像往常過來,而是用黝黑的眼眸望著她——

確切說,是她手中的鮫珠。

“怎麼了?”她推開椅子起身朝他走去,才發現他身周彌漫了一層冷寒的水汽。

他輕聲問,“你要去見他?”

這句話聲音非常小,不是質問的口吻,甚至都算不得是詢問,更像是一句快要被雨聲衝散的喃喃。

但是她聽見了。

白清歡怔了一下,她低頭看著眼前的段驚塵,這次他沒避開她的視線,眼底中難解又迷茫的那些情緒中,帶著讓她心顫的難過。

“沒有。”她否定得乾脆,微微挑眉:“不是,你覺得收了東西就要答應他?我白某人像是這麼有道德素質的那種人嗎?”

她把那盒珍貴的鮫珠遞到他麵前,彎了彎唇角,輕笑著讓他看:“你不是神魂不穩嗎,我把它們串成串兒,你戴在身上,到時候就算我不在身邊也不會太難受了。”

他卻沒看那些鮫珠一眼,依然看著她,神情清冷得驚人,目光定定:“為什麼不在身邊?”

白清歡語氣尋常:“你不是得時常去東靈城看看村民們的投胎情況嗎?我得在這兒研究奪舍的陣法之類的,可不能天天陪你。”

這句話道出後,他周身那股壓抑的氣息如潮水般褪去。

他垂眸點點頭,過了會兒,才又出口。

“你說過要雇我的。”語氣端得嚴肅且無情,像是在說什麼後果嚴重的威脅,“一百靈石一天,若無監工,我就摸魚耍懶了。”

沒什麼力量,倒像是在生疏地逗她笑。

她果真忍不住笑出聲來,站在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的光暈中,又衝他招招手。

這回他走進來了。

……

應家龍侍的到來,在合歡宗似乎並未掀起什麼波瀾。

山門外,每日雷打不動地迎來那些龍侍。

有時候送來的是一匣軟糯香甜的羽山特產的珍瓏玉雪糕。

白清歡年紀小的時候倒是喜歡這些甜膩的靈食,如今口味大變,已經不愛了。

刀疤和丁雨閒倒是很喜歡。

有時候又送來一些華麗的衫裙,都是萬寶閣中頂層的款式。

不過在過去幾百年間門,白長老苦心鑽研各類掙靈石的門道,早已憑著自己的本事登上萬寶閣頂層,每季新衣都是由萬少主親自送上門的。

所以這些華服,又被她叫了萬寶閣在東靈城的分店掌櫃給換成了靈石。

再譬如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比如木雕的醜陋小龍,仙草編的會飛的蝴蝶,不知道是應臨崖那樣古板無趣的男人是去什麼地方搜羅來的。

在很多很多年前,當她還是那個會跟在應臨崖身後跑跑跳跳的小姑娘時,她是很喜歡這些小玩意兒的。

偶爾他陪她在東靈城閒逛時,她也會悄悄看幾眼這些不算精巧貴重的東西。

隻是應臨崖從不會止步。

他生來就是最貴不可言的仙族少主,所見所用無一不是最好的,像是不染俗世塵埃的雲,孤高地懸在最高處。

在白清歡露出想要一條尋常的絹紗裙衫時,他會帶著她離開,次日讓人送來一尺上萬靈石的鮫人紗衣;在她想要讓他替自己摘一朵花簪在發間門時,送來極品靈石製成的花簪。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著實是一位富裕且又大方得不可思議的道侶。

要知道男修囊中靈石鼓鼓,也不代表願意給你花,不少男修偶爾給買一瓶價值為十靈石的辟穀丹就肉疼不已,直言女修都是貪慕虛榮為自己的靈石而來。

而九成九……不,興許是十成的男修,沒有應臨崖富有。

所以在這一方麵,應臨崖已經戰勝了九成九的男修。

如今他送來這些東西,怕是終於後知後覺想起白清歡當時想要的是什麼,想要補齊那最後零點一成。

可惜。

可惜在漫長的歲月中,她想要的,早就用自己的雙手拿到了,而她沒拿到的,皆是不想要的了。

白長老的日子依然嚴謹按著她排的日程表過,夜裡禮貌地征詢段仙君同意非禮一下他,上午研究陣法,下午研究藥方。

偶爾抽出些空閒逗逗刀疤和丁雨閒,再陪段仙君去東靈城中逛逛,買一些亂七八糟的靈材。

小龍侍每日送來禮物,東西是送出去了,但是那位白長老卻始終沒有鬆口。

他原本笑盈盈的娃娃臉上,笑容也逐漸掛不住了。

足足送了大半月,凜冽的倒春寒終於結束。

春日已至。

合歡宗西邊的重重山巒之上,各色山花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之後漸次開盛,和風和香遍灑群山,染透了半個東靈州。

越過這片香山,便是一片終年彌漫著白霧的大澤。

這裡喚作隱龍淵,據說當年應家的第一條龍便是在這裡飛升成仙的,也算是應家在修真界中的祖地。

大霧將天地連接成一片,天光也驅不散,凡人也好修士也罷,到了這附近絕對進不了半步。

小龍侍低著頭直直往前走,濃霧被歸來的一行人撞散又聚攏。

眼前出現的,是一座空懸在洶湧的大澤之上,被削去半座山頭的高峰。一片荒蕪得能算作廢墟的破敗城池依山而建,腐朽殘破的山門坍塌了大半,倒下的巨石上,隱約能看到一個“應”字。

每每經過山門,小龍侍都忍不住擠眉。

他一邊邁上蜿蜒陡峭的石階,一邊小聲念叨。

“家主怎麼就不願意重建祖地呢?難不成就喜歡這樣的風格?”

“但是羽山應家也不是這樣啊,我真沒用啊,明明是他肚子裡的,卻猜不中他在想什麼,還不如蛔蟲呢。”

“話說回來,今日也沒請到白長老,我們再次任務失敗咯!”他說著話,可是沒有人搭理他,邊上其他龍侍都沉默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小龍侍隻能歎口氣,目光看向半山的一處荒院落,歎氣聲悠悠。

“家主若是再不回羽山,怕是又要出大麻煩了……”

龍侍們站在山門口不敢繼續往前,小龍侍也不驚訝。

從應臨崖從那幾十個龍族競爭對手中殺出,帶著應家徹底奪權掌管了所有龍族之時,他下的第一道令,便是血腥的屠殺同族。

那些昔日替龍族行走在修真界的龍侍們,在一夜之間門被處死。

後來再跟隨他身邊的龍侍,不是被割舌,而是被剝奪了言語的能力,再也無恢複的可能。他手段鐵血,像是在報複什麼似的,給族人留下了深刻的陰影。

羽山其他家族對此流言猜測不斷,卻因為這是應家的家務事,所以也不明究競,隻當是應家這條龍當年在蛋裡孵化了千年才孵出來,腦子憋壞了,是條瘋龍。

小龍侍對著其他龍侍揮揮手,化作一道冰藍色的流光,朝著那處荒院飛去。

隱龍淵內,無風亦無雨,萬籟俱寂。

在破敗的荒院中,卻生了一株和這裡格格不入的白梅樹,也不知長了幾百年,如今開得正盛,繁密的白花綴滿了枝頭。

它被靈力小心護著,開得好似永遠不會凋謝似的。

隻是花會開,自然也會落,便是由仙術維持著,也不可能將時間門靜止或是倒流。

一朵白梅緩緩下墜,無風,所以落得筆直。

花樹下立了一道身著玄色寬袍的影子,他身後是灰敗漆黑的院落,頭頂是如雲的雪白梅花。生了對極其清冷的眉眼,唇色淺淡到幾乎與蒼白的麵龐融成一片,唯獨的色彩,也隻有那雙幽深的藍色眸子。

那朵花最終落在他冰涼的掌心。

同時落入的,還有一道冰藍的流光,方才的小龍侍已經化成了一粒圓潤的龍丹,回到了他的體內。

那是他的龍丹,並不是什麼應家突然冒出來的嫡脈。

這世上完完整整流淌著應龍血脈的,隻剩下他一人了。其他應龍血脈傳承者,有些死在了其他仙族手中,有些死在了和其他龍族奪權的路上。

剩下的,皆死在了他手中。

龍丹完完整整記錄了去合歡宗送東西的經過,自然也將無功而返的消息帶了回來。

他垂著眼眸,將白梅放在一個精巧的匣子中。

他身後,忽然有笑聲響起。

“當初你和她結契為道侶,應家少主一場荒唐的情事鬨得整個修真界轟轟烈烈。說到底,也不過隻是以她為由頭迷惑你的對手們,讓他們以為你真的被合歡宗的女修蠱惑了,滿腦子隻剩下情愛,不打算回羽山,隻甘願留在修真界,放棄了奪權。”

“可是你如今在這裡,一副舍不得的姿態又是想做什麼呢?”

“讓人去解契的,不也是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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