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應臨崖的過往(2 / 2)

他閉著眼。

這些時日的所有記憶,像是潮水一般飛快湧上來。

片刻之後,應臨崖古井無波的麵上終於有了裂隙,唇上極淡極淡的那一絲血色也儘失。

“那不是段驚塵……”

被帶來的那個人,是白清歡。

……

在望不到儘頭的白霧之中,那一樹梅花已經盛開到了極致。

靈力掀起的勁風掠過的時候,枝梢上的白梅像是鵝毛大雪簌簌而下。

逐星身周被無數紅繩圍繞著,那些看似綿軟脆弱的細線在此刻卻亮得驚人,如天羅地網將她與對麵的人相隔。

天傾劍如今被插在地上,靈劍中傳出一聲讓人神魂震顫的長嘯,一隻通體幽黑的巨獸站在了她前方,額上的月牙形白毛隨風浮動,四條修長的腿微微彎曲,做好了進攻的準備。

在凶獸後方,白清歡黑發素衣,指間紅繩的顏色亮得刺眼。

逐星看到這一幕,終於也反應過來。

她手中的殺招方才被攔住了,此刻竟卻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居然是你,要不是你出手攔我,我還真沒認出來,真是好偽裝。”

白清歡穩穩站在原地。

隻是她的麵上像是出現了一絲裂縫,有靈力凝成的外皮正在快速剝落,像是破碎的麵具碎片在往下掉。

正如逐星所言,這隻不過是一層偽裝罷了。

她是沒找到互換回身體的法子,但是卻另有收獲,倒是找到了能夠完美偽裝的方法,前些日子買的那些靈材就用在了此處。

事實上白長老刻苦鑽研某道之時,就一定不會做得太差。

若非方才逐星的襲擊打中了她的臉,想來還能再維持兩天。

“你竟然願意為了段驚塵主動來此險境,應臨崖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氣得嘔血。”

白清歡麵上浮出些許笑意,隻是不達眼底:“應家的祖宗要是知道,他們好不容易保下了應家,竟然又有不肖子孫和妖獸勾結,怕是也要在棺材板裡嘔血。”

逐星已經感應到快速逼近的另一道氣息了。

她微微挑眉,忽

() 然收了殺意,轉了口風道:“不過段驚塵對你倒也是死心塌地,居然就這樣將自己的本名靈劍交給你,甚至連劍中的劍靈也為你所馭使,可真是……”

那道玄色身影落下,逐星的最後四字也彆有用心地道出——

“情真意切。”

應臨崖的身影落在落在那半截殘牆之下,他的眉眼間像是籠著一層厚重的霜雪,素來沉默冷靜的氣息在此刻卻有些許不穩。原本每一朵飄零時都被好生收撿的白梅花被打落了一地,鋪在他的腳邊,像是無邊無際的白雪。

“真是麻煩。”

應臨崖這一生都非常謹慎聽話,一切都按著逐星想要的樣子成長,唯獨在對待白清歡這件事上,他數次忤逆自己的想法,那個名字仿佛成了他心口的一片逆鱗。

逐星冷冷往後退,她內心當然是想殺掉白清歡的。

但是如今的白清歡,早不是那個能夠輕易捏死的金丹期修士了,更何況應臨崖已到,她要是繼續動手,那家夥不知道又會發什麼瘋。

饒是收了手,逐星卻也不忘繼續往應臨崖心口狠狠紮刺:“你瞧,你請她來,她不來。知道你想要找的是段驚塵的麻煩,她倒是上趕著來了。你再念念不忘有什麼用,人家早就願意為新歡付出一切了。”

應臨崖卻未動,他目光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

白清歡臉上的那層麵具還未完全破裂,或是段驚塵的眉眼同她是相似的清冷,又或是那些簌簌翻飛的白梅在濃霧中將視線變得模糊,恍惚間,像是她本人,完完整整站在了此處。

隻是他曾經想過很多次再見她的情形,卻未想過會是這樣。

她站在段驚塵的劍後,眼底不見半分舊日的笑容,有的隻是毫不遮掩的防備和殺意。

隔了數百年的歲月,果真什麼都變了。

他啞聲道:“沒想到他會讓你來。”

她偏頭看過來,眼底冷沉的失望,沒有解釋為什麼會是自己來,而是拔出插在地上的天傾劍。

看了許久段驚塵練劍,她握劍的姿勢也和他相似,極其挺拔漂亮。

她拿劍指著對麵的人,冷冷說:“我也沒想到,那個苦心積慮想要害死我的那個妖獸,竟然會是你的人。”

他方才浮出的那一絲血色不見,臉上瞬間煞白,整個人沉默而僵硬地站在原地。

似乎該解釋什麼,可是似乎再解釋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逐星確實是他的人,她想要順手害死白清歡也是事實,而他無數次想要重新尋回來的人,如今正無法避免的漸行漸遠,亦是事實。

世事總是難料,誰能猜想得到呢?

昔日那個連殺了人也會害怕得哭,需要他輕聲哄兩句才安心的小姑娘,如今也會拿起劍,站在他的對麵呢?

逐星對於眼前的畫麵毫無波動,她冷冷翻了個白眼,“真是倒黴,請錯了人,還得再去重新跑一趟去抓段驚塵。”

“好在此地與修真界隔絕,消息傳不出去。”語罷,她又想到

什麼,笑著看向應臨崖:“我倒是能抹去她的這段記憶,要我直接把她給丟回合歡宗嗎?”

應臨崖沒有出聲。

逐星撲哧一聲冷笑出來:“我知道你舍不得,行,那暫時不放她走,留給你玩兩日。不過你可彆昏頭了真準備將她帶回羽山,我們還需要丟一個假仙君回去應付青霄劍宗的。”

然而應臨崖卻始終沒有反應,他的身子長久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能動。

搭在他肩膀上的那些純白的毛領貼在蒼白的臉上,玄色的衣擺拖曳在地上,有一瞬間,他像是變成了那些未曾養活,在這片廢墟上死去的白梅樹。

逐星難得看到他這樣失態的樣子,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發現他看的不是白清歡的臉,而是她掛在腰間的一塊小東西上。

那是一塊不知是何質地的配飾,通體晶瑩剔透,隱約透著幽藍的色澤,如一塊上好的寒玉。

它上麵,雕了一朵並不算精巧的梅花。

他的身影好像瞬間沒有了生氣,張了張嘴,卻一時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唯有極力控製著自己顫抖的嗓音,才能讓對麵的人聽清楚。

“為什麼,它還在?”

白清歡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她愣了一下,解下那塊奇特的玉佩。

“你是說此物嗎?它一直在我萬寶閣的寶庫中保存得好好的,為何會不在?”

不是的。

它不該在的!

他那時是應家最見多識廣的少主,連如何拋屍都能精準而優雅地分出數個最佳的步驟,這樣的應臨崖,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解除道侶契約,會承受天道的強烈反噬呢?

當時他在修真界停留得太久了,寒淵詛咒在他身上爆發得猝不及防,雖說趕回了羽山,但是要解決的麻煩卻接踵而來。

其他仙族防備他,龍族內部也想取而代之,他四麵受敵,無法返回修真界。

而留在修真界的白清歡,興許會成為那些人威脅他的手段。

更無法忍受的,在寒淵的詛咒爆發之時,屬於應星移的那部分神魂似乎也要趁他虛弱,搶占主導權。

他自己都不知道,待寒淵詛咒退散後,下一次醒來之後,到底是應臨崖,還是完全陌生的應星移。

應臨崖會在殺掉那些對手後,將她接到身邊,但是應星移不會。

從出生開始,就和他糾纏共生的另一個人,會殺掉她。

他隻能殘忍而決絕的,撇清和她的關係。

甚至為了不讓那些人挾持她,坐視他並不在意這個前道侶的事實,讓手下的龍侍對她極儘辱沒之能。

他送去了那用來羞辱她的五百萬靈石,應家的龍侍當著天下人的麵,將她貶低到塵土中。

他們說她不過是區區金丹修士,說她背後的合歡宗不過是妖門小派,又說她趨炎附勢迷惑應家少主,過去幾十年隻算是少主年輕氣盛時經曆的一場情劫。

如今劫過,緣也該散了。

然後,緣真的散了。

他躺在羽山應家冰冷濕冷的黑暗地宮之中,身體幾乎全部化作冰雕,無法動彈。

那時候的他被寒淵的寒氣浸入骨髓,被應星移的那部分意識折磨得神誌不清,快要痛到失去意識的時候,看到眼前似乎有一根無形的鎖鏈從中折斷。

昔年結下的道侶契,就這樣煙消雲散,再也不複了。

但是還好,他在失去意識前,想的是,還好。

他在讓人送去解契書之前,私下,又遣人送過過一封信和一枚玉佩。

玉佩是他親自雕琢的。

他在許久之前,久到在和她結成道侶後不久,便拔下了胸口的那片護心鱗。以至於化作龍形後,最脆弱的胸口處沒有華美的鱗甲,隻有一塊醜陋的疤痕。

好在,那塊玉佩被他煉製成了一件無人能看穿的頂級仙器,甚至連一直暗中監視他的逐星也不知道那件玉佩到底有何作用,它看起來就和那五百萬靈石一樣,是一件用來打發前道侶的尋常玩意兒罷了。

隻有他知曉,那是這世上最後一條純血應龍最強大的一片護心鱗,強大到甚至足以抵擋住天道的反噬。

隻是,如今它不該是完整的。

它該是破碎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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