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1994·夏(2 / 2)

考最後一門物理光學,青豆徹底迷失在微積分公式裡。這東西臨時學習效果並不好,需要理解,她連公式都背的磕磕巴巴。

夏日焦躁,微風蟬鳴在不學無術的耳朵裡聽來格外刺耳,如有擴音效果。

試卷掀頁聲此起彼伏,大家好像都很胸有成竹的樣子。她拿筆絞儘腦汁,在草稿上刷來刷去,畫起符咒。

怎麼辦,她想吃後悔藥。

程青豆眉心緊蹙,不停變換坐姿。方椅在身軀下滑棍似的活動著,吱呀吱呀叫喚如年邁老嫗的身子骨。

半晌,前座的李民呼吸起伏越發大了。某一瞬間,他猛的坐直身體,趁老師穿至他們前桌,手反伸至背後,推來一塊白色橡皮。

橡皮約莫兩根手指展平大小。一麵寫著十道選擇題的答案,一麵寫著五道填空題的答案。密密麻麻,字跡工整。

試卷上有題是老師劃的重點,青豆背了,答案與橡皮答案一致。

幾分鐘後,他故技重施,趁老師轉身,又丟來寫有兩道大題步驟的一角小紙。

她心跳隆隆,頭發絲不敢飄動,好像一舉一動都被記錄在案。

這場監考老師是出了名的包青天。有他監考,同學叫苦不迭,據說在他眼皮底下抄到一道題會去半條命。

不在彆的,主要是他愛走動加清嗓。走一步清一下嗓門,就像升堂大拍的驚堂木似的,嚇死個人了。

青豆懷疑他腦袋後麵的眼睛看見了他們的鬼祟,隻是一直清嗓門提醒他們:坦白從寬,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主動來跟我交待事情。

南城大學每年都有因為被抓作弊,而被開除或取消成績的學生。學風嚴謹,聞風喪膽。

等同學們陸續交卷,桌椅板凳動彈擾人,青豆才在倒計時裡顫抖雙手,奮筆疾書,墮進地獄。

青豆前二十年太老實太乖巧,第一次做賊,要了她老命。字母歪七扭八,勉強成型。

寫完她不敢交卷,和前座像被釘在了座位。

李民背脊繃如硬弓。青豆猜,他也很緊張。她很想告訴他,不要害怕,我已經把橡皮上的字跡揩掉了,等風拂掉膩子,橡皮上的罪證就消失了。

那就隻剩下紙條了。青豆呼吸吐納,糾結地想,是她吃掉好,還是捏在手心好?

好像誰也不知道,又好像誰都知道了。

下課鈴催命拉響,青豆做賊心虛,全身虛汗,大腿僵硬如遇歹那晚,幾乎要暈厥收場。

沒料,陸續出門的同學中會插進一個進來的救星。

或者說,青豆早瞄見教室外抄兜等候的顧弈,所以整個過程才更加煎熬。

是真的有一雙眼盯著她!

“朱叔叔。”顧弈自然地走進教室,熟稔地與監考老師打招呼。

“朱青天”見顧弈,眉開眼笑,攬過他的肩,哥倆好地問他最近怎麼樣?怎麼來這兒了?顧燮之在教那邊監考。

顧弈看向青豆,“我來找人。”

“誰啊?”朱青天這邊和藹說完,那邊語氣一厲,朝教室剩下六人發話,“交卷了交卷了,幾點了?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了,下學期準備20塊錢補考。”

顧弈往第六排走,拉過青豆汗濕滑膩的手,替她拿起試卷。青豆指尖著急地摳進他的手心。

他低聲:“我來。”

他伸手將試卷交給朱老師,趁交接時分,食指一動,將卷下那角小紙攥進手心。自然無痕。

顧弈禮貌地彎唇:“我們走了,謝謝朱叔叔。”

“哦......”朱青天將青豆上下打量,拍拍顧弈肩膀,笑得頗為曖昧,“好小子。”

走到門口,青豆迅速回頭,看向李民。

他也正看向她。

她不好意思地牽唇,擠出如釋重負的酒窩。李民也鬆了口氣,害羞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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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弈握住青豆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林蔭道,大太陽。酷熱浮動的空氣裡,考完撤退的同學來來往往,幾乎每雙眼睛都要落在他們交握的雙手。

大學裡,情侶不少,但敢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臭不要臉地在這種大熱天裡手拉手穿越人群的,絕對是勇士。

青豆的右手掙紮如滑膩的泥鰍,差點跟顧弈打起來。

顧弈反握她的腕子,提溜到兩人眼前:“你現在知道鬨了?”

青豆羞恥,不敢抬頭,“你都看到了?”

他嚇唬她:“外麵的人都看到了。”

青豆掩耳盜鈴,假裝不信:“我觀察了,好像沒有人看到。”

顧弈拉著她繼續往校舍樓走:“有就有,沒就沒,看到了就看到了。你一個大學生這點事都乾不了?以後怎麼報效祖國?”瞧她那出息,他等在外麵都快曬化了,她還慢慢吞吞,抄都抄不利索。

青豆驚訝仰頭:“你乾過?”怎麼聽口氣像個慣犯。

“切。”他冷笑,“不告兒你。”

顧弈又白了回來。正午陽光下,汗水湯湯滴。他像剛出冰櫃的奶油蛋糕,掛著透明的水珠,糯嘰嘰的。

“嗯?”青豆使勁盯他,把他盯得頰上暈起可疑緋紅。

顧弈避開眼神,蹙起眉宇,佯作不耐煩:“你這樣看我乾嗎?”

青豆識破他:“做賊心虛。”

顧弈手心一緊,放屁。

青豆的右手被包裹在滾燙汗濕中,如木偶般任他牽著。

顧弈難得話多,前因後果事無巨細交待道——

坐了兩天火車,臭死累死,十點多剛到南城,鄒榆心張羅了一桌菜,顧燮之中午有局,顧夢去北京了,家裡就他們兩人,吃得悶,便叫青豆一起吃。

到六舍樓下,安靜生根的手預備破土,青豆擰起腕子。

“不是說去我家吃飯嗎?”顧弈仍死攥著。

青豆一臉平靜:“我要上樓把相機給你。”

顧弈手一鬆:“哦。”

她如蒙大赦,快步上樓,魂不守舍地與迎麵的同學打招呼。彆人問她什麼時候走,她絞著汗濕的手,潦草回答等會兒。

那頭,顧弈攤開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手心,亦悄悄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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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節那天,也就是他們一夥人分道,青豆遇歹人前。

虎子在臭氣熏天的廁所問顧弈,什麼時候拿下程青豆,他看他們和談戀愛沒區彆。你眼裡有我,我眼裡有你,惡心死人了。

顧弈說,和談戀愛差遠了。他們就是挑明了感情的好朋友。這種情況簡直比陌生男女還要難辦。每靠近一步,對程青豆來說都好像是亂lun。

虎子說,有什麼難辦不難辦的,程青豆又不是羅素素,花花腸子沒那麼多。她就是個軟柿子,沒主見,你隻管捏,捏了她就給你擠水。

顧弈當局者迷,還陷在拿她沒辦法的局麵,說天高皇帝遠,暫時搞不定,再說吧。

虎子替他旁觀者清,直呼大學生不頂用,知識學了有屁用,這個時候隻有一個辦法,就是關係庸俗化。你們就是太他媽脫俗了。他拉上褲鏈,朝顧弈響舌挑眉,春風得意,告訴他,這種庸俗連羅素素都受不了。

顧弈問,什麼意思?

虎子朝他眨眼,過陣子你們就知道,現在她還不樂意說。

那天分開,顧弈特意看了眼羅素素,媽的,真的見鬼了。也就程青豆相信脖子上那串紅,是喉嚨痛刮痧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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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伏了,手心汗乾得很快。

等青豆下來,顧弈準備故技重施,一回生二回熟。

哪裡知道,程青豆何許人?她真的是對外繞指柔,對內,尤其對他,太會窩裡橫了。

她把相機交給他,兩手緊緊環抱兩個厚實的文件袋。此地無銀道:“哦,等會吃完飯,正好從你家直接去團委辦公樓。”

顧弈捏著嶄新的相機,隨便掃了一眼新編碼:“你......”

她朝文件袋上努嘴:“這裡是班級的入黨申請書和思想彙報。哎呀,考試複習昏天黑地,差點忘了這茬。”

顧弈抬眼看著她,沒有說話。

青豆補充:“我是團支書啊。”

他眉峰斜挑,露出失落,似乎早就料到了:“程青豆,你知道嗎......”

“我......”青豆知道躲不過,隻能指責他,“學校裡都是人,又這麼熱,你也太刻意了!”

顧弈抿唇,清了清嗓子:“我說的是,你知道你今天辮子一高一低嗎?”

是嗎?她現在還會犯這種錯。

青豆轉身,忙往一樓宿舍的玻璃上照。下一秒,右邊辮子傳來一陣拖力,迫她後仰,她明顯感覺發根一鬆,變了方向。

再定睛看向玻璃,可不是......一高一低麼......

身後的顧弈收回戲弄的舌尖,再次清嗓挑眉,故意不看她,望向樹梢的鳥窩:“你看,我說的吧。”

青豆伸手掐他,無恥,混蛋!怎麼這麼作弄人呢。

顧弈順勢拉過她的手,牽著她往林蔭道狂奔,“快點,飯菜要冷了,鄒女士大熱天也要吃熱飯菜的。”

青豆甩也甩不掉,逃也逃不出,隻能跟著他在四十度的熱心子裡,揮汗如雨。

這個二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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