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疼的衣襟後背汗濕一片。
一聲聲地叫喊太醫。
蓁玉悄無聲息地站在角落裡頭, 神色……怪異！
好在，賈璉很快架著王太醫進了門。
王太醫一手扶腰，一手放下藥箱, 喘著粗氣：
“可是要了我老命了, 人呢？”
內室裡頭，賈母在丫頭的侍候下整理好衣裳，這才踏著虛浮的步伐往外頭來。
邊走邊嗚咽哀鳴：
“老太醫，你快給我瞧瞧，疼死我了。”
“哎呦～哎呦～哎呦～”
王太醫的臉上露出驚訝，隨即疑惑一聲：
“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麵色慘白、腿腳虛浮的老太太真是……真是榮國府的老封君？
賈母被人攙著走到桌邊坐下, 就有小丫頭端來一隻小小方枕，置於其上。
賈母適時伸出右手，沒等人問自己就先交代症狀反應 ：
“您給看看，頭暈耳鳴心慌肚子疼……渾身都難受啊？”
王太醫給賈母搭了右手，又搭左手。
一臉凝重。
賈母的心咯噔一聲：
“您看我這身子……是……是哪出了問題？”
賈母這話問的戰戰兢兢, 心裡充滿了恐懼。
王太醫未答反問：
“您這病痛是什麼時候發作的？”
賈母也冤呢, 說是一覺睡醒……忽然就成這樣了！
王太醫的神色更沉。
賈政見了心道不好, 就給王太醫使眼色。
自來, 病人要有大病, 都是先瞞著, 怕病人承受不重, 不利於養病。
王太醫見慣了這種情況, 才打算敷衍賈母，就聽一聲冷喝：
“老二, 我眼睛且不瞎呢，快把你那套收起來。”
賈母喝止賈政的行為，又轉頭對著王太醫道：
“我活了這麼多年, 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有什麼您隻管說就是，我承受的住！”
十分沉穩的模樣。
王太醫心說，人家病人都這麼想的開，兒子也退下了，沒理由他還再偷偷摸摸、藏著掖著的啊！
開口便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句：
“出大問題。”
“您的心肝脾臟肺……五臟六腑……全有毛病！”
“渾身都是毛病！”
賈府眾人：“……”
賈政等人長大嘴巴，表示震驚。
蓁玉跟黛玉對視一眼。
黛玉心說難道之前是她們誤會了，外祖母不是借裝病的由頭來留住她們姐妹，而是……真的身體不舒坦？
蓁玉沒這麼想。
賈母身子骨硬朗著呢，之前肯定沒啥大病痛，現在嘛……難道叫她說著了，真的是舉頭三尺的神明聽到了她的聲音？
特地幫了她一把？
蓁玉一邊猜測，一邊觀察賈母神色。
心說要真叫她猜中，是老太太自己好端端地把病症喊來，這老太太心裡得是個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
賈母整個人都快要氣炸了。
任是哪一個一貫身體康健的人突然被人下了病危通知書，說她渾身都是毛病，誰能不氣？
老太太顫著身子，一手指著王太醫，嘴唇翕動：
……你才全身都有毛病，你全家都有毛病……
賈母氣得險些脫口而出，好懸忍住了，又重新伸手將腕子置於桌上：
“你再搭一回……再搭一回……仔細瞧瞧……我就一覺睡醒忽然變成這樣的，從前是沒這病根的……”
王太醫悠悠歎了一氣，說他無論再搭幾次脈，結果都是一樣。
“您的脈象顯示就是這樣，從內到外、從上到下……都有毛病。”
賈母：“……”
哪怕早先說的再雲淡風輕，但賈母聽到這消息還是穩不住，腿軟腳軟、渾身發虛：
這全身都有毛病還能活？
哪怕能活，是不是天天都得這麼疼著捱著？不得好？
賈母不信邪，不願相信這結果，問太醫說人家生病那是保養不好。
可她不是啊！！！
她每日吃好喝好，而且早前沒發現有什麼特彆的症狀，就是一覺睡醒才突然這樣。
“您再給看看，你細致看看。”
王太醫：“……”
他隔上一段時間就要來榮國府給這老太太請一回平安脈，老太太的身體骨一貫康健，他能不知道？
就是知道，他才唉聲歎氣，更加心沉。
王太醫才解釋起來，說他們診脈最怕這種無根無狀突然發作起來的病症。
這種不像是身體常見的病症，有例可尋，有方可依。
“您這個嘛……唉……難呐！”
賈母：“……”
越說越絕望。
底下以賈政為首的一眾後背全都跪在地上，有眼淚的沒眼淚的全在淒厲勸說：
“老太太，您保重！”
“千萬保重身子。”
……
一聲聲地喊叫，仿佛她此刻就要升天模樣，拱得賈母心頭火撩撩的。
“您見多識廣，真沒見過這種病症？”
老太醫手撫須，沉吟道：
“如您所說，這突然發作，又發作到全身，不像是尋常的老人病，也不是傷風這類受外部因素變動引起的病症，倒是像身體臟器突然失靈——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我實在是不知！”
奇哉，怪哉！
賈政等人還在驚訝當中，唯有蓁玉眉心一跳再跳。
身體臟器突然失靈？
越聽越……心虛了。
蓁玉眨了眨眼睛，忽地往賈母膝上一趴：
“倒也不是毫無征兆，前兒外祖母不是也喊過頭暈、腿疼、身體發酸等等的嘛？”
賈母一心沉浸在自己重病的悲傷之中，並沒心思搭理這個外孫女。
蓁玉也不介意，自顧自地道：
“那回還有人在府裡人嚼舌跟，私下嘀咕過說外祖母——”
頓了一下，又道：
“嘀咕您裝病……不過外祖母您放心，我沒信她們挑撥，我相信你，哪有人沒病裝病的？”
“這不是老壽公上吊——嫌命長，沒病喊病來嘛！”
賈母：“……”
老太太被蓁玉噎得臉色青青白白，說不出話來。
心裡卻不由自主升起懷疑：
難道真的是她沒病裝病遭了……反噬？
否則沒道理……好好的她突然就成這樣了啊！
這要是真的……這……這……這……她這不是自己害了自己？
這會兒，賈母後悔地恨不得拍大腿發泄，早知道……早知道說什麼她都不會用裝病這個法子啊啊啊！
有什麼東西能比得上自己的身體重要呢？
賈母全身泛疼，心裡又恐懼、焦慮，七上八下的，再看蓁玉這個“善意”提醒的人：
對這個外孫女，她真的真的……怎麼都……愛不起來啊！
賈母勉強擠出點笑：
“蓁丫頭，你身子骨向來弱，彆在這受累了，就先回去了。”
蓁玉無所謂，叫她走，她揮一揮衣袖，施施然退下。
端的……乖巧！
***
蓁玉被賈母“趕走”，後續就是在黛玉的轉述中了解。
比如，她們的親親外祖母可是一改往日慈善的麵孔，對著一屋子的人謾罵出聲來發泄情緒。
也是，老太太剛收獲了許多命不久矣的恐懼，一堆苦澀昂貴且不知效用的藥、一肚子的後悔，可不得好好宣泄宣泄？
先罵的她大兒子。
可惜賈赦出門吃酒一直沒回來，賈母再罵人家也聽不見。
賈母自己也覺不過癮，又去挑旁人毛病去了。
二兒子在，但是她舍不得罵，更不用說寶玉。
三春跟李紈因身份原因不好去罵，於是，兩個親兒媳王夫人和邢夫人就倒了大黴。
被賈母從頭罵到腳，哪哪都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