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的將軍(2 / 2)

重返男神黑化前 青花燃 26051 字 3個月前

*

乍見韓崢,顏喬喬心口重重一跳,下意識屏了屏呼吸。

他也穿著大紅色的燈袍,更顯英姿勃發、儀表堂堂。麵具掩住半張臉,薄唇鋒銳冷削。

她的指尖微微顫動,難以抑製地回憶起與他共舞的歲月。

深宮元宵,韓崢逼她與他共跳花燈舞。

她不跳,他就傳來舞姬,當麵教。

不學沒關係,學不會也沒關係。左右便是舞姬教得不好,他當場抽劍割開舞姬咽喉,血流了一地又一地。

踏著黏稠的血液,她學會了花燈舞。

在那之後整整半年,顏喬喬夜夢中都有血液噴出的“滋滋”聲。

“秦師妹,發什麼愣呢?”韓崢來到近前。

顏喬喬驀地回神,死死掐住掌心,模仿秦妙有的姿態微微俯身行禮,然後隨他登上一旁的花車。

花車寬敞,兩個人各坐一旁,寬大的裙擺之間仍有一尺距離。

韓崢正襟危坐,氣宇軒昂,舉手投足俱是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

“放鬆,與平日一樣跟隨我即可。”他微微側過臉來,笑道,“今日的妝扮倒是很合適你,一時竟叫我不敢認。”

視線如同實質般掃來,令她後背微微生寒。

今生與前世不同,她並未身陷囹圄,仍然身處一片廣闊光明的天地。正因為如此,更覺如履薄冰。

她抿唇笑笑,“害羞”地將頭轉向窗外。

韓崢自傲自負,見她不言語,便也不再多說。

*

大夏國泰民安,上元之夜熱鬨非凡。

天色微暗,京陵城便已燃起了盞盞花燈,街道縱橫明亮,豔彩斑斕,映得整麵天空泛起金色華光。樹、橋、廊台處處飾以彩燈,舉目皆是火樹銀花。

年輕男女精心妝扮,邂逅在街頭巷尾,燈火襯著笑顏,人比花還嬌。

看著窗外繁華景象,顏喬喬忽然想起自己曾說過的一句傻話,不禁偷偷汗顏。

——“小將軍,天好黑啊!你們京陵皇都的百姓是點不起燈麼?”

也不知當年率領官兵到城隍廟救人的小將軍如今有沒有升官了。

過了長街,遙遙便可看見建在城隍廟舊址上方的七寶琉璃祈福塔。

塔中已起了燈,十七層塔體晶瑩剔透,大放光明,層層琉璃流光溢彩,炫美非凡,渾不似人間之境。

塔台下麵環著白石圍欄,圍欄外是四方廣場,廣場周圍環著曲水橋廊。

廣場上已聚了密密的人群,看過花燈舞,便要在塔下放燈。

顏喬喬與韓崢越過白石欄,踏上塔台。

“緊張嗎?”他問。

顏喬喬搖搖頭,舉目望向烏泱泱的人群。

人挨著人,密密擠滿廣場,綿延到視野儘頭。人太多,根本不可能從中找到某一張和她相似的麵孔。

顏喬喬蹙起眉,茫然四顧。

人群忽然湧動,隻見近處探出了一堆熟悉的麵孔——都是秦妙有平日身邊的跟屁蟲,其中便有蔣七八的前未婚夫趙晨風。

“秦師姐!”其中一人扯著嗓子嘶吼,“你便是花燈神下凡,美若天仙!比平日更美百倍!”

“……”

顏喬喬心道,有眼光。

她可不就是比秦妙有美上一百倍?

“這是我們昆山院的韓師兄、秦師姐。”趙晨風驕傲地告訴旁人,引來一片讚歎。

顏喬喬的視線掠過人潮,緩緩收回。

橋廊傳來了鼓樂聲。

廊下又一圈紅燈籠被漸次點亮,遠遠望去,隻見紅芒流淌,所經之處曲水仿佛被點燃,處處俱是喜慶和透亮。

韓崢揚臂,起手。

一身火紅映著流光,赤金麵具下的英俊麵容透出些邪豔張狂。動作不及做帝君時圓融,霸道殺伐之氣外放,贏得滿場歡呼。

身後便是高聳入雲的十七層琉璃寶塔。

碎彩華光泄落滿身,塔台之上漫卷光影,顏喬喬眼前不禁浮起些幻象,仿佛回到停雲殿,立在滿地燈火輝煌與泥濘血沼之間。

心臟如墜寒冰煉獄,指尖微微一顫,起手,袖若赤雲,身似禦風。

廣場霎時寂靜。

韓崢亦是呆了一呆,險些沒跟上下一個節拍。

錯身而過之時,她聽到他緊緊繃起的低沉嗓音:“……你不是秦妙有,你是誰?”

赤金麵具下,她緩緩抬睫,與他對視。

四目相接,一聲脆鼓震起,驚碎琉璃華光。

韓崢瞳仁收縮,正待細看時,她已像流雲般掠到了遠處。

心中已然浮起一個名字,一張花般的嬌顏。

他旋身之時,看到台下所有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隨著那騰起的赤金大紅裙擺上下浮沉。

心頭竟是湧起了舉世皆敵之感。

韓崢怔忡一瞬,低低朗笑,大步邁至她的身邊,向天下昭示自己的主權。

名花身旁,已有惜花之人。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根本接不上她的舞步。

每一次動作,總是被她先一步截斷氣勢,他的雄姿一次一次臨到上峰卻戛然而止。

他看不懂她動作間的決絕、厚重與綺豔,節奏被她徹底掌控,他仿佛變成一隻追月的紅蝶。

顏喬喬微勾紅唇,眼眸低垂。

撩動他心猿意馬,卻讓他觸手難及。

一曲終。

迎著韓崢熾熱的視線,她拎起裙擺,衝他嫣然一笑,然後輕身跑向光華燦爛的琉璃塔。

韓崢怔了片刻,著魔般跟了過去。

“塔上雙飛翼?”廣場響起聲聲低呼,眾人仰起脖頸,翹首期待。

有人甚至提前放了手中的燈。

大紅孔明燈悠悠直上,漫遊在琉璃塔散射的粼粼光華之中,像一尾尾紅色的魚。

*

琉璃塔內,碎光折射出萬千燦爛。

“顏喬喬!”

顏喬喬回眸,見塔門處浮出韓崢高大的身影。

她負起手,慢悠悠退了兩步,偏頭觀賞兩丈餘高的琉璃塔第一層。

燈火以精妙的方式鑲嵌在琉璃材料之中,塔內無需燃燈,便有光焰昭昭。

光影晃動,塔壁浮著栩栩如生的畫麵。

畫中是清冷的房屋、擺一副碗筷的桌、隻畫半幅的並蒂蓮,以及孤零零放了半邊被褥的床榻。

韓崢上前幾步,跟隨她的視線環顧一圈,道:“這座七寶琉璃祈福塔,是一名叫顧京的富商為悼念亡妻而建,這些圖,便是他與亡妻的舊居。他很愛自己的妻子。”

顏喬喬點頭:“我知道,爹爹的舊居也是這樣。”

看著她乖巧的模樣,韓崢的目光不禁更熱了幾分,語氣沉沉,帶著心疼憐惜:“後宅擅鬥,沒有母親照拂,你定是受了不少欺負。往後心情不好,可以與我說。”

“唔,”顏喬喬轉身走上通往二樓的琉璃階,“韓師兄將來也會娶一群鶯鶯燕燕放在後宅相鬥麼?”

韓崢微怔,旋即便樂了:“倘若能求得一心之人,便是與她相伴一生又有何妨。”

這樣的話,顏喬喬早已聽得耳朵起繭子了。

她笑笑,登上了二層寶塔。

炫麗的細碎光影掠過一身華服,此情此景,當真如墜夢中。

這一層,畫的是顧京獨自站在窗畔的背影,窗外是不知離愁彆緒的春夏秋冬。

“我也曾這樣望著窗外,看著四時一寸一寸越過去,感慨良多。”顏喬喬的目光劃過四幅透明如生的彩圖,指尖漸次亮起了四時道光。

琉璃塔中光華燦爛,淺淺的道光便如月下螢火,韓崢未能看見。

韓崢笑道:“你生得太美,惹人嫉妒,身邊朋友都不是真心待你,你自然會感到孤獨。”

顏喬喬:“?”

絹花姐妹躺地中箭。

上到三層,畫的是顧京夢中的愛妻清影。看不清麵容,身影亦是藏在濃霧之中,隻能衝著她的方向徒然伸手。

顏喬喬怔怔看著,心下不禁浮起苦澀寒涼。

她竟可以感同身受。

韓崢走到她的身後:“你今日當真是驚豔了所有人,不過秦執事得知此事,更要尋你麻煩——我替你解決如何?”

秦執事便是秦妙有她爹。

見顏喬喬不答,韓崢低低笑了下,又道:“你覺得那一位會出手幫你麼?那位是供於高廟的神仙,不食人間煙火的,這種事還得師兄護著你。”

縱然此刻心緒複雜,顏喬喬還是沒忍住,悄悄彎了彎唇角。

殿下還替她擋了一次大過呢。

踏上四層,畫風微變,失了清冷,多了濃豔。

這一層畫的是昔日舊居的桃花,灼灼焯焯開了滿樹,樹下遙遙站著一對人。

男的頎長清雅,女的婉約纖美,模樣看不清楚,但隻看這二人的身影,便能覺出情郎妾意、歲月美好。圓滿融和的氣氛氤氳在二人之間,一望,便讓人心頭發暖。

然而觀者卻已經知道了悲傷的結局。

顏喬喬加快了登塔腳步。

再往上兩層,畫風漸漸顯出些詭麗。濃墨重彩的朱紅與石青,將剔透的琉璃光華切割得層層疊疊,映在塔中央,令人如同溺水一般,難以喘-息。

顏喬喬記得前世秦妙有曾說過,登高了看著圖畫越來越難受,便先下去了。

韓崢晚她一些離塔,險些被傾崩的琉璃塔砸中。

此刻看著噩夢般的濃鬱色彩,顏喬喬大概可以理解秦妙有的不安。八層之上的圖案,寄托了顧京絕望狂烈的思念之情,筆觸狂放、混亂,仿佛揮著墨,在生與死的交界處激蕩狂舞。

秦妙有應當便是在這幾層離塔而去,韓崢比她略遲。

顏喬喬暗自思忖,不知韓崢是因為什麼契機離去。

登至九層,顏喬喬看到了顧京與亡妻的正麵畫像。

顧京生得修眉俊眼,看上去不像巨富商人,倒像個書生。而他的妻子則是個清麗佳人,長絨圍脖遮住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含情帶笑的眼睛,對視時,濃濃的情意在二人之間流轉。

見顏喬喬盯著畫中人看了好一會兒,韓崢哂道:“顧京是家中獨子,繼承了家業,本身並無什麼本事,守著父輩創下的產業而已。”

顏喬喬抿唇笑:“韓師兄難道就不滿足於守著祖業?”

這話便是誅心了。

諸侯王不滿足於祖業,還能做什麼?

“是雄鷹,天性便欲搏擊長空。是家兔,自然便規行矩步,安於守窟。”韓崢負手,下頜微揚,“也無甚對錯。至於我,顏師妹且看將來。”

仗著她聽不懂,他公然內涵皇族正統。

公良皇族世代守著祖宗規矩,不擴張疆域,不侵犯鄰國,隻協調各方諸侯,守護大夏山河百姓。

如何就成了他口中的家兔。

顏喬喬心中不悅,臉上笑容卻更盛。

“韓師兄,我先前那樣待你,你就不記恨我麼?”她偏頭問。

韓崢微怔,低低笑開:“我是男兒,怎會與你計較這等小事!”

他隨手摘下赤金麵具,露出俊挺容顏。

在他眼中,她今日李代桃僵,顯然便是在向他示好求和。如此嬌豔的佳人,委實讓人不忍為難。

“那你可以陪我到塔頂看看嗎?”顏喬喬微笑著問道。

韓崢眉目溫柔:“如你所願。”

雖然她依舊不讓他近身到兩尺之內,但他臉上已有了誌在必得的笑意。

行向十層塔樓時,琉璃塔內壁燈火的漸變由橙轉紅。

赤豔豔的紅光如潮水般漫過九層樓,沁紅了顧京與亡妻畫像上的麵容,原本清亮的瞳仁滲出幽幽的紅,竟像是陳年汙血的顏色。

顏喬喬心想,這應該便是秦妙有受驚離塔的緣由。

再往上,想必還有更詭的圖案,就連韓崢也會感覺不適。

她心下琢磨:得讓他自己提出不走才行,否則他總能找到一萬個離塔的借口。

韓崢盯著那抹不祥的豔紅看了片刻,濃眉微蹙,轉向顏喬喬。

隻見她雙肩稍縮,眸中流露出楚楚惶色,又怕又想看的模樣,仿佛再受些驚嚇,便會撲入旁人懷中。

“韓師兄你會害怕嗎?”她問。

“怎麼可能!放心,有我在,你隻安心跟著便是!”韓崢喉結滾動,語氣沉著,保護欲溢出眼眸。

她滿意地衝他笑笑,登上下一層樓。

這一層,畫的是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顧京亡妻。她睜著雙眸,靜靜凝視畫外。

顏喬喬移動腳步,發現無論站在哪一處,都無法逃脫女子的注視。

這個女子,似乎在哪裡見過……顏喬喬微微沉吟。

“畫技而已。”韓崢走到她身旁,“荀夫子畫過一幅猛虎圖,亦有這樣的效果。”

“把亡妻畫成這樣,是有些驚悚。”顏喬喬道,“能把秦妙有嚇破膽。”

韓崢笑了起來:“你啊,這都不忘踩她一下?”

顏喬喬倒不覺得自己是在踩秦妙有。畢竟秦妙有不膽小的話,前世便要隨著琉璃塔碎成滿地渣。

漸變的燈火漫至這一層,畫像中亡妻的身上就像染滿了血,胸前幾處暗斑仿佛被洞穿的傷口。

接下來這幾層,便是韓崢離去的地方。

顏喬喬心中警惕。

十一層,描繪的是女子倒臥在地上,卻還未咽氣時的景象。她軟軟向前伸出手,眸光哀淒,臉上無儘的遺憾和不舍令人心間動容,她的雙手、脖頸處漫著一層一層的血絲,蜿蜒至兩腮。

畫幕邊緣畫了一隻男人的手,無望地探往她的方向。單看這隻手,便知它的主人正在承受錐心刺骨之痛。

“這是病逝?”韓崢蹙眉。

紅光漫卷上來之後,感覺更加吊詭。女人胸口幾處暗斑仍在,淅瀝向下迤出可怖紅痕,像是傷口湧出的血。

若是血,也太多了些。

“往年琉璃塔不放紅光。”韓崢神色冷凝,“如此一座赤塔,感覺不祥。”

“我們似乎撞見了什麼真相。”顏喬喬天真地眨著眼睛,“韓師兄,我好好奇。”

“上去看看。我走前麵保護你。”韓崢率先登上塔階。

顏喬喬慢他幾步登上十二層。

“……嗯?”

韓崢背影僵硬,站在樓道口一動不動。

她從他旁邊繞過時,他下意識抬起手臂,擋她去路。

人是擋住了,視線卻無法阻住。

顏喬喬一眼就看見了自己——六年前的自己。

畫麵中,十二歲的少女神色緊繃,雙手握一把短劍,緊閉雙眼,嘴唇抿成了一條向下的弧線。她緊張、焦慮、恐懼、強作鎮定。

“是我……”她怔怔道。

這便是她在城隍廟中救人的那一幕。裝暈的婦人灑出毒煙,熏得她睜不開眼,隻能揚起短劍,儘力嚇唬那個人販。

在她身前不遠處,便站著那個清麗的女子——畫師筆下,女子的氣質與顏喬喬當日看見的婦人截然不同,看上去判若兩人。

女子哀哀望著少女顏喬喬,雙眸含淚,仿佛在控訴少女無情——‘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顏師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何會在畫中?”韓崢沉聲問道。

顏喬喬怔怔搖頭,簡單解釋道:“我隻是從人販手中救出了幾個孩童。”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入了彆人畫中。

【作者預警:下方有一點點小驚悚】

【作者預警:下方有一點點小驚悚】

說話間,紅光再次漫了上來。

隻見絲絲縷縷血般的長痕從顧京亡妻的腳下拖開,延伸至少女顏喬喬的背後。

顏喬喬後腦發寒,屏住了呼吸。

紅光向上漫去,漸漸勾出了七個人形的血影。

血影立在少女顏喬喬身後,一動也不動,是那幾個被拐的孩童。少女顏喬喬豎著劍,擋在幾個七竅流血的孩童身前。

她閉著眸,微微偏著慘白的臉,正在安慰他們——她並不知道,他們已成了血俑。

立於血俑之間的蒼白少女,清麗綺豔到了極致,似清純無辜的羔羊,又似堅韌頑強的戰士。

血與煞環在她的身側,視覺衝擊力令人心頭震顫,仿若被驚雷擊中。

“彆怕。有我在。”韓崢嗓音低啞,驚豔又心疼,抬起手,攬向她的肩膀。

顏喬喬陡然回神,急急退開一步。

指尖擦著她的衣袖落下。

“我不怕。”顏喬喬急促道,“快,上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好,你慢些,我先走。”韓崢大步踏往十三層樓,姿態利落果斷。

顏喬喬心跳很疾,環顧四下,滿地琉璃紅,仿佛沁的都是血。

她深吸氣,追著韓崢登上十三樓。

越往上,紅光漫得越快。她踏上塔層,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畫中景象——

血般的紅光勾勒出數個凶神惡煞、五大三粗的身影,他們正在圍殺弱質可憐的顧京亡妻,她抬手掩著受傷的前胸,將倒未倒,神色淒豔、楚楚可憐。

“這些不是壞人,而是救人的官兵。”顏喬喬道,“顧京袒護妻子,把他們妖魔化了。”

視線轉向畫麵另一頭,她怔怔張開口,雙眸越睜越大。

她看到了當年那個牽著她的手腕,帶她離開城隍廟的“小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