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哪敢問長公主的罪,長公主如今風頭正盛,連皇帝的話都不放在心上,哀家哪有資格教訓長公主。”
薑雪麵無表情地起身。
她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宮裙,水般的裙擺在身後漾開,素雅清麗,卻難掩婀娜身姿。
隨著她起身的動作,頭頂流蘇發飾輕輕搖晃,妝容極淡的臉上不帶半分笑意,那奪人的容貌中顯現了同皇帝如出一轍的高傲與驕矜。
“母後不必再兜圈子,有何事請直說。兒臣宮裡瑣事繁多,無事的話便恕兒臣先告退了。”
“站住!”太後握緊座椅扶手,身子前傾,“你可知你頂撞哀家,朝野內外那些文臣對你有多大的不滿嗎!”
薑雪驀地笑了,眼底波光似萬千星輝,“自然,都是拜母後所賜。”
太後見她這般沉得住氣,一時又拿不準手中的籌碼是否能換來她的乖順。
“哀家現在有辦法能平息文人的怒火,隻要你乖乖聽話。”
終於肯說出真是目的了,若早些開口,何至於浪費她那麼多時間。
她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名聲如何,畢竟自己又不靠旁人的評價活著,而那些人是否看得起她,是否稱讚她是位合格的長公主,都不能幫她追回賀霽忱。
於她而言,那些酸腐文人是誇讚還是斥責,都是無所謂的事。太後的提議亦是無所裨益,但她不介意聽一聽太後的打算,畢竟涉及到了她最在意的人……
薑雪撫了撫衣裙,又坐回去。
“母後有何吩咐。”
太後臉色稍微和緩,看了一眼明琉,對方會意,躬身垂首退了出去。不多時,殿門大敞,被遣散的宮娥太監又回到原位。
“等會隻看著聽著便是,沒哀家的話,你不準插嘴。”
太後擺擺手,候在門口的太監朗聲道:“宣——賀國質子覲見。”
薑雪驀地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後。她見到對方又掛上了那虛偽的慈善的笑容,胃裡不住作嘔。
太後手撚著佛珠,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莫急,這回哀家可不是又要叫你去和親。”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皇兄還在,太後絕不敢再那麼對她。
可是……
她寧願太後想讓她和親,也不期盼是那個叫人不安、又不可思議的猜測。
薑雪眼底情緒不明。
“是你妹妹昨日聽說宮人們的話,嚷嚷著非要見他那質子一麵不可,不肯罷休。什麼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哀家卻不信這些傳言,非要親自看上一眼此人是否言過其實。”
“哀家的靜玥是何等身份,哪裡能是誰想見便能見的。”太後眼底的輕蔑一閃而過,很快又掛上一副慈母心腸的模樣,“你昨日同他起過爭執,哀家也該見一見那質子,也好替你出氣不是?”
“薑靜玥人呢。”
薑雪心中有一團怒火在燒,說出口的話卻冷靜至極。
“在後麵瞧著,哀家找人看住了,不會讓她出來的。”
遠遠的,隱約有人朝殿門走來。
太後警告地睨了一眼薑雪,“隻是哀家要見一見那質子,看一眼便罷,你管住自己的嘴,莫要去皇帝麵前提今日之事,更莫要提靜玥隻言片語。”
“還有,靜玥如今看中的駙馬仍是陳酒,你莫要起不該有的心思,若你聽話,陳太傅那邊哀家可去說情。太傅門生眾多,他的話,那些文人向來奉為圭臬,至於你,往後便不必再憂心了。”
這算盤打得好生響亮。好一出慈母愛兒的大戲。
她總是被犧牲的那一個。
為了滿足薑靜玥的心願與好奇,太後不惜去打破她這麼多年的經營,連薑雪被她敗壞的名聲,她都願意去彌補修複。
早在當年和親之事發生時,薑雪便看清了太後的為人,該傷心早傷心過,該失望也早失望透了。這兩年來,她以為自己早已堅強無比,無堅不摧。
可此時此刻,當她的心上人被那對母女覬覦,她連一個能傾訴、求助的人都沒有,這才察覺出,自己被一腔委屈憤懣脹滿了胸膛。
門口傳來響動。
那道瘦長的身影愈發的近,被人利用的憤怒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當初與陳酒的婚事被廢,她沒有一點難過,甚至是毫不在意。可如今她們對賀霽忱的好奇,卻令她無比忌憚。
即便知道他不會喜歡上薑靜玥那樣的女子,可萬一薑靜玥真的看上了他,太後又會如何做呢?
薑雪不敢想。
他不會喜歡上彆人,那他……喜歡自己嗎?
腳步聲由遠及近,同她的心跳一樣,一聲比一聲更清晰。
他的腳步聲明明很輕,可每一步又仿佛踩在她的心頭,讓她的心臟不斷下沉,直至墮入一片冰冷的湖水中。
湖麵逐漸結冰,將她惶惶不安的心封在裡頭。
她在極度忐忑與不安中,越過重重光影,抬眸望去。
與之對上視線。
那一刻她無暇顧及,為什麼隻是一抬頭便對上了他的目光。他進這殿中,不是應該和昨日一樣,循著禮節,低眉垂首嗎,怎麼叫她輕而易舉地就捕捉了視線呢。
她想對著他笑,卻無奈心底裡的懼怕、膽怯、委屈、恐慌與又一次意外的相遇而產生的驚喜雜糅在一起——
她再難克製自己的心緒,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少女雙瞳上覆著一層濕氣,兩彎秀眉微微蹙起,麵龐柔弱又蒼白。她無助地微微顫抖,目光依戀,楚楚可憐。
賀霽忱瞳孔微微收縮。
那一幕深深刻在他的眸中,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緊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