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聽到陳燼這樣說, 林書夏也打定主意不再多問了。
往事已矣,多提反而會增加不必要的傷感。
就算她再怎麼好奇那個問題的真相,以及擔憂陳燼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哪怕再想問問他。
在如今, 也不該再問。
陳燼看出來了小姑娘的心思。
他笑了笑, 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剛才從療養院回來。”
“……嗯?”
林書夏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提醒他:“我知道的,你中午的時候不是和我說了嗎?”
“我媽她也問了和你一樣的問題。”陳燼說, “她也問我最後一次遊泳比賽意外失利, 是不是被她的話影響了。”
林書夏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靜靜等待著陳燼接下去的話。
但等了許久, 一直沒聽到陳燼的聲音。
林書夏還是忍不住小聲開口了:“然後呢?”
陳燼到現在,都還能清晰地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感受到那時候狀態的混亂。
那是一場隊內選拔賽。
他平時的訓練成績都在第一, 被安排在了素有“冠軍賽道”之稱的第四賽道。對於他來說, 那一場的冠軍本來也該是十拿九穩的。
可就在衝刺的最後關頭。
周圍的尖叫呐喊,其他選手劈波斬浪的水花聲, 化成回音灌入他的耳裡, 全都變成了周媛的聲音, 全是她發瘋後拿著水果刀指著他說的那句話。
——“你當初就該直接溺死在海裡。”
陳燼晃神, 揮臂的動作有一秒的停頓。
遊泳不像其他競技比賽, 每分每秒都很關鍵。特彆是最後的衝刺, 一旦有所鬆懈,結果便差之千裡。
被周媛劃傷的手臂傷口明明早已經愈合,卻在此刻突然隱隱作痛,像是有人拿著一把錘子敲碎了他手臂上的骨頭, 鑽心般地刺激著神經。
陳燼知道那完全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可他還是因此錯失了冠軍,連最後的觸壁都完成不了,抬臂便生疼。
在那一場比賽後,他經常會想。
周媛會變成現在這樣,是不是其實並不是陳禮和唐芋的錯;不是那些流言蜚語的錯;也不是因為落在她身上的那些異樣眼光。
全是因為他,全是他的錯。
他救人沒有錯。
但他不該因為對遊泳產生興趣;不應該因此同意周媛讓他去學遊泳的提議。
更不應該選擇在那天回家,撞破了陳禮和唐芋糾纏的場麵,打破假麵的平靜。
有人說真心話往往是在不經意間說出來的。
放棄遊泳的這些年,很多時候午夜夢回,他經常夢到清醒的周媛站在他麵前,告訴他。
那些話其實不是她的真心話,她也並沒有那樣想過。一切都是隻是因為她生病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就在今天下午。
周媛坐在療養院的花園石椅上,如同夢中那樣懊悔地對他說——
“阿燼,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你是我的兒子啊,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離婚什麼都不要隻要你,我怎麼可能會那樣說你,那樣傷害你?”
可終於等來了這樣一段話。
陳燼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經釋然了,心情一片平靜。
於是在周媛躊躇著問他:“你那天比賽失利,還有之後沒再遊泳,是不是因為我那些話的影響?”
他看著周媛忐忑蒼白的臉,聽到自己淡聲說:“不是,是我自己不想遊泳了。”
林書夏看著他,心臟抽抽地疼。
對著周媛,對著她,陳燼都沒有正麵地肯定那個問題的答案。
但順著事情的發展看下來,誰都能猜到。
他的確是受了那幾句話的影響。
一個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一個迫切希望自己掌握遊泳和自救技能的人,突然間恨不得自己從沒學過遊泳,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
換誰誰能不受影響?
可當周媛清醒後問起這件事,陳燼卻否認了。
林書夏知道,陳燼是不想讓周媛多想,讓周媛在好不容易清醒之後,又陷入下一個自責和痛苦中。
他骨子裡,就是這麼一個溫柔的人。
林書夏握住他的手,吸了吸鼻子:“那剛才那個電話……?”
“這幾年經常有人來勸我回去,但我,我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
林書夏仰頭看著他:“所以你剛才電話裡,才會答應回去訓練嗎?”
其實剛才在電梯,她緊張到屏住呼吸,隻依稀聽到約定訓練時間,沒聽到其他的話。
所以在聽到陳燼的那句“最近才做的決定”,下意識以為這個“最近”,就是在接到電話的那一刻。
“不是,”陳燼說,“在這之前我就答應回去了。”
“嗯?”林書夏詫異地抬起眼,“什麼時候呀?為什麼呢?”
陳燼沒回答。
在感受到手指上軟軟的觸碰,他把林書夏的手指收攏進掌心裡,捏了捏她的指尖,很輕地笑了一下,低沉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夜裡顯得特彆的溫柔:“不是說好了,要給你買糖。”
“什麼呀?!”
反應過來後,林書夏忍不住從陳燼的手裡抽回自己的手指,瞪大眼睛看著他,“我什麼時候和你說好的?什麼時候讓你給我買糖啦?”
她都多大了。
還要陳燼給她買糖吃?
“沒有?”陳燼一頓,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是誰之前纏著我,讓我給她從外麵帶零食?”
“……是我。”林書夏忍著臉熱,堅決捍衛自己的麵子,“但也不是我。”
陳燼說的那是幾天前的事情了。
林書夏的確讓陳燼幫忙買零食沒錯。
但那不是自己吃的,是許初意要用的。
許初意在網上刷到那種給男朋友製造驚喜的零食箱視頻,剛好又撞上江易的生日,自己就動起小手整了這麼一出。
不過晚上填箱的時候,才發現還有好大一塊沒填滿,她又不太看得上學校超市的零食。
林書夏湊巧知道陳燼還在學校外麵,就……
陳燼揚眉:“不是你?”
林書夏在心裡麵狠狠地斟酌了下。
是要讓陳燼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他買來的零食都落進了江易那裡,又醋勁大發抵著她在大街上接吻。
還是要保持沉默,讓陳燼繼續誤會下去。
她下意識地轉了轉腦袋,看看周圍。
大街上光線敞亮,人來人往。遠處還有刺眼的車光掃射過來,讓所有的親密都無處遁形。
陳燼捏住她的臉,把她的小腦袋轉回來:“嗯?說話。”
毫無疑問,林書夏選擇了後者。
“是我,是我吃的,”她一頓,又小聲地解釋,“但又不是我一個人吃的,我舍友也有份呢。”
“這樣。”陳燼語氣還挺平靜的。
“嗯,就是這樣的。”林書夏也配合地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澄清事實,“我隻吃了一點點,最後都是初意拿走了。”
為了讓陳燼更加相信,林書夏還仰起頭和陳燼對視。白皙脆弱的脖頸揚起漂亮的弧度,眼睛眨巴了兩下。
“真的是這樣的,你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不過。”陳燼一頓,手指往上,捏了捏林書夏莫名發紅的耳垂,又收回手。
在林書夏猛然鬆了一口氣時眯了眯眼:“我是為了誰?”
對上陳燼的眼睛,林書夏不自覺地空咽了下。
也聽懂了陳燼話語裡的意思。
如果沒有她做那個中間人,那麼她其他舍友也不可能吃得上他買過來的零食。
所以最後,還是因為她。
“……”
林書夏放棄掙紮了,拇指和食指往前伸了伸,扒扒地勾著他的尾指,討好地朝他笑了笑。
陳燼倒沒怎麼,隻是在林書夏覺得得不到他的回應羞恥得想要退縮時,反手拽住了她貼著自己做怪的手指。
似乎還覺得不夠,又輕輕掐了一把她的臉頰,俯身低頭湊過去,鼻尖抵著她的鼻尖磨了兩下,親昵得像是輕聲的呢喃:“小沒良心的。”
什麼當時正好在外麵。
完全是因為小姑娘突然發消息問他在哪,他追問下來才知道,小姑娘想吃外麵的零食。可是隻有坐落在城市另一頭的一家大型商超有賣。
結果這小沒良心的還不認。
林書夏自知理虧。
嘴唇動了動,還是默默地認下了這個稱號。
不過剛才還有些沉重的氣氛,倒是因為這段意外的小插曲,消散了些許。
正好林書夏和陳燼也走到了步行街。
市中心這邊的步行街是這幾年剛修葺擴建而成的,一到晚間,說不出的熱鬨。
周圍的建築都是仿宋建造,路邊支著五顏六色的燈籠,一連串地往後分布。裡麵的燈芯,是唯一的光源,明亮又漂亮。
一堆健步如飛順著走倒著走的叔叔阿姨,攙扶著散步的老人家。不遠處還有棉花糖的手工攤,黑色的音響慢悠悠地放著歡快的音樂,空氣裡有甜津津的味道。
林書夏心頭一動,拉著陳燼走過去。
停在棉花糖手工攤麵前。
陳燼側頭,垂眸看著她:“想吃這個?”
林書夏也看著他:“嗯。”
手工攤可提供的棉花糖顏色還挺多的。
有白色的,天藍色的,粉色的,她剛才還看到兩個小女孩舉著黃色的棉花糖。
林書夏一時間有些選擇困難。
“陳燼,”林書夏彎下腰,掌心撐在膝蓋,專心地看著棉花糖的製作過程,邊問,“你想要什麼顏色的棉花糖呀?”
“嗯?”陳燼隨口說了句,“不是你要吃的?”
“是的呀,”林書夏笑著說,“其實顏色和味道沒關係的,但我就是想讓你來選一個顏色。”
怕陳燼不配合,又說道:“你知道的,我有點兒選擇困難。”還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雙手合十抵著鼻尖,往前拜了拜,“你就幫我選一個棉花糖的顏色嘛。”
陳燼不知道小姑娘為什麼,非要自己給棉花糖選個顏色。
但他對於她的撒嬌,還是非常的受用的。
陳燼想了想:“粉色。”
“……啊?”林書夏愣了,“你喜歡這個顏色?如果你喜歡的話,那我們就做粉色的了?”
在開口讓師傅做粉色棉花糖之前,林書夏反應過來什麼似的,跺了跺腳。
“你不要說我喜歡的顏色呀!”林書夏看向陳燼,認真地說,“這兒顏色這麼多,你說一個你喜歡的。”
最後選擇了藍色。
現在已經很少能看到街道上手工攤的棉花糖了,很多地方都已經替換成了棉花糖自動販賣機。
林書夏卷翹濃密的睫毛眨了眨,上半身往前傾,專注仔細地看著製作棉花糖的機器。
其實也不算是機器,隻是個能夠加熱的小爐子,裡麵撒滿了白糖。做棉花糖的師傅等待爐子加熱運轉了幾秒,用一根木材質的小棍子在上方穿來引去,棉花糖也從小小一串,慢慢地膨脹變大。
還挺神奇的。
“師傅。”林書夏突然開口,“您待會做我的那份棉花糖,白糖能不能多放一些呀?或者看有什麼其他方法能甜一點的?”
陳燼知道她嗜糖,聽了倒沒有什麼多餘的疑問。
一旁一起等待的小情侶們也聽到了林書夏說的話。有個女孩子忍不住提醒道:“這種棉花糖我吃過,齁甜的,再多的話估計會爆甜。”
“沒關係的。”林書夏輕聲解釋,“我就想要甜一點的。”
師傅非常熱心的:“沒問題的,姑娘。你想要棉花糖多甜它就得多甜,要是不甜王師傅就把這個攤子送給你。”
林書夏靦腆地笑笑:“那倒也不用啦師傅。”
棉花糖手工攤擺在步行街光線最黯淡的地方,但好在拉起的白熾燈足夠明亮。
燈泡懸在小姑娘的頭頂上,光線垂直地打了下來。烏的發,眨動的睫毛,紅的唇,還有淺笑起來唇邊若隱若現的梨渦。
陳燼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幾乎是有些失神地看著她。
想到了她剛才問自己的那個問題——“為什麼在之前就決定要回去訓練?”
也想到了,和周媛在療養院裡的對話。
在聽到他說不是因為受了她的影響,才會導致比賽失利後,周媛明顯是鬆了一口氣。在見到他後一直緊繃的狀態,也跟著放鬆了下來。
可下一秒又皺了皺眉。
“阿燼,你說的你不想遊泳了,”周媛問他,“是那時候暫時不想遊泳,還是以後都不打算遊泳了?”
到底是做母親的,在從愧疚自責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後,開始主動考慮兒子的未來。
“你之前遊泳成績不挺好的,我記得宜臨大學還承諾讓你免試入學?以後更上一層樓的程度誰也想不到。如果不是後麵那些事,你——”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沒必要再提起之前的事情,話鋒一轉,“那之後呢,怎麼打算的?”
陳燼其實一開始,隻打算看望周媛聽她到底想說什麼話,就離開療養院的。
感情再怎麼好的母子,在發生這樣一連串的事情後,無形的裂縫已然產生,怎麼也恢複不了。
更何況。
在周媛意識不清醒之前,她就是顧事業少顧家的女強人,陳燼和她的感情也說不上多好。
他能做的,就是讓周媛的後半輩子能夠更加地舒服穩妥。
但在聽到這樣一個問題後。
陳燼坐在石椅上,直了直身體:“我前一段時間就打算回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媛重複了幾遍,突然怔了下。
她看著陳燼,幾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問:“我問了護工,她說你今年都大三了,高考走的也是普通高考的路。快三年都沒回去,怎麼這會突然……”
不止是周媛。
連經常給他打電話勸他回去的教練,還有肖揚程延,在聽到他說的這句話後,慶祝過後也不免覺得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