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擔擔麵(2 / 2)

重生之不做賢妻 荔簫 18266 字 10個月前

裴煜與苗氏從晚膳開始就出離的沉默,用完膳又一並坐在茶榻兩側,繼續維持著沉默,宛如兩尊入了定的大佛。

隨著天色更暗一重,院子裡上了燈。一縷光線從窗紙斜映進來,恰好透入苗氏的餘光。

苗氏不由回了兩分神,驟然深吸一口氣:“要不……還是謹慎點?”

她側首打量著夫君,見他沉著臉色,還是說了下去:“說到底,太子的位子都定了。”

“君心難測。”裴煜眸光淡淡,在光火照耀下透出著點寒涔涔的意味,“其實當今的太子算得實至名歸,可早些年,陛下卻拖著,遲遲不肯定立儲位。如今儲位雖定,卻又將京中衛戍交給勵王,保不齊是有旁的打算。”

苗氏搖頭:“太子不是說廢就能廢的。況且你也彆忘了,如今雖然勵王得了京中衛戍,但太子可還監著國呢,這裡頭孰輕孰重,你得有點數。”

“我自然有數。”裴煜下頜微抬,“但太子用著三弟就不會用我了,我總得給自己謀個出路,不能眼看著三弟壓在我頭上。再說,親王們本也都會有自己的近臣,不論陛下有沒有彆的打算,我投到勵王門下都不是過錯。”

苗氏擰眉:“你可得想好……”

她隱隱覺得,裴煜似是有些自欺欺人了。他的打算好像是投到勵王門下,若陛下真有另立儲君的打算,他就可坐收漁利,若沒那個打算,他跟了個親王也沒什麼。

但天下隻怕沒這麼便宜的事兒。苗氏思慮再三,到底提醒了他一句:“誰也不是傻子。萬一陛下並無另立儲君之心,隻是一時重用勵王,你可要當心太子殿下秋後算賬。”

“不至於。”裴煜就這麼三個字。

他還是那樣的想法,親王們隻消手裡有差事,就都會有自己的人馬,他這樣的出身自尋出路也天經地義。

至於勵王有沒有野心,跟他有什麼關係?沒道理怪到他的頭上。

裴煜自說自話地勸好了自己,便起身離了正院,悶頭去書房寫帖子。

如今想去拜見勵王的人隻怕不少,此事宜早不宜遲。他至少要先得了勵王的回信,心裡才能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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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黑,萬物沉寂。隨著晚風四起,定國公府裡的下人們漸漸熄了燈火,整個府邸歸於寧靜,唯餘那風聲嗚嗚咽咽地刮著,斷斷續續地擦過紅牆,涼颼颼的聽著瘮人。

睦園西院裡,安姨娘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越睡不著就覺得那風聲越明顯,刮得她心裡都涼了。

年初四那天,寧郡王府前來走動,府中設宴款待,安姨娘見到了自己的本家堂姐,姐妹兩個安坐下來就是一場痛哭。

她們姐妹兩個的命數差不多,都出身貧寒卻又在京裡有七拐八拐的富貴親戚。為著結姻,她們便這樣被送進了王府公府裡,過起了錦衣玉食卻又提心吊膽的日子。

但她的姐姐比她還要苦些,姐姐被送進寧郡王府的時候才十七歲,但寧郡王已經五十多了。寧郡王妃也是個厲害的人物,對付府裡的側妃都頗有手腕,對這些身份低微的妾侍更不留情。

安氏初見姐姐的時候,隻心疼姐姐瘦得脫了相,一身綢緞衣裳穿在身上都能兜風。後來細問才知姐姐的日子比乍看上去更苦,就連除夕那晚都被寧郡王妃尋了錯處,賞了二十板子,隻是因為過年才沒打,但等年後橫豎是要捱了的。

而那日姐姐之所以能來見她,還是向寧郡王妃身邊的掌事嬤嬤磕了頭求的。掌事嬤嬤雖是下人卻比她們這些妾侍威風得多,眉頭一挑就要掌她的嘴。後來是她以死相逼,掌事嬤嬤怕鬨出人命不好收場,才勉強允許她到安姨娘這裡來小坐兩刻。

姐姐哭著跟她說:“若不是怕家裡過不下去,這王府裡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倒不如死了痛快!”

當時安姨娘隻能乾巴巴地寬慰她,心下還有些感慨自己好歹活得比姐姐強些。可偏偏今日一早,家裡就送了信來,那信一看就是爹爹寫的,信裡每一句話都是在要錢,開口就是要五百兩銀子,還說她若不給,他就親自到定國公府來要。他說家裡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女兒既嫁到了這裡,定國公府就不能不管他們親家的死活。

安姨娘讀信讀得渾身都哆嗦。家裡為什麼窮得揭不開鍋她再清楚不過——因為爹爹嗜賭成性;定國公府拿不拿她的娘家當親家她也明白——但凡真當親家,她也不會孤零零地被扔在睦園。

但現下這些都不重要。不知是不是因為堂姐的緣故,她看到那些話的第一反應就是爹爹若真鬨過來,胡大娘子隻怕會當場打死她。

可是,讓她自己拿錢給家裡,她也拿不出呀!

她過門時,家裡總共給了她十兩銀子充作嫁妝。後來裴三郎與楚娘子又都搬了出去,她一時雖也沒受什麼委屈,但要使錢的地方明顯多了,逢年過節的賞錢還沒了,每個月的月例銀子都不夠花,那點嫁妝早就填補了進去,連首飾都散出去了不少,哪裡還有閒錢去填補家裡的窟窿?

就那麼一瞬間,她生活中一切紙醉金迷的殼子就好像都碎掉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岌岌可危,連生死都在一線之間,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從前與楚娘子相爭有多可笑。

誠然,她那時候的相爭其實也是為了弄些錢,因為她知道父親總會跟她要錢的。可那會兒她好像被定國公府的光鮮迷了眼,竟覺得自己憑著一張臉就真的能跟楚娘子去爭,全然忘了自己才有多少分量,人家又有怎麼樣的底氣。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自己能全須全尾地活到這會兒不是因為自己有本事,單純是因為楚娘子不跟她計較。可能是心善,也有可能是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

是她的堂姐讓她看明白了這些——她的堂姐在寧郡王妃眼裡有多低賤,她在楚娘子眼裡大概便是一樣的。

安姨娘整整一夜都翻來覆去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姐姐的哭容,睜開眼睛又想起那封信。不知不覺間,一整竟就這麼過去了,年初六清晨的陽光灑進來,她坐起身隻覺得神思渙散,迷迷糊糊卻莫名地想起來,楚娘子離府那會兒給她留過話。

楚娘子跟她說,若有什麼需要的,可以差人去那邊回話。

她知道那隻是一句客氣,隻是做正妻的在做大度,可是現在,她實在是沒彆的辦法了。

她不能真讓爹爹鬨到定國公府。胡大娘子要她的命就是一句話的事,而她若真死了,爹爹怕是連一滴淚都懶得為她流。

她隻能去楚娘子那裡碰碰運氣了。若楚娘子能救她這一命,日後就算要在楚娘子手底下當牛做馬地挨磋磨她也認了,她隻想活下去。

是以安姨娘梳洗之後就讓人去向胡大娘子回了話,說她想去給楚娘子問個安,求胡大娘子許她出府。

胡大娘子懶得多理她,隨口就準了。

安姨娘就像怕胡大娘子後悔似的,一刻都不敢在府裡多耽擱,當即就讓人備了馬車。到裴硯和楚沁在外租住的宅子時天色仍還很早,要外出辦事的裴硯剛走,搬出來後睡慣了懶覺的楚沁則是還沒起床。

楚沁這一覺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上輩子她從來沒有睡懶覺的習慣,這回搬出來一放縱她才意外發現睡懶覺竟這麼痛快。

尤其是這會兒還冷著,天亮得也晚,再暖暖和和的被子裡一覺睡到天光大亮可真舒服啊!

她滿麵掛著笑容,坐起身痛快地伸了個懶腰,然後就聽清秋小聲說:“安姨娘來了,進來就跪在院子裡,算起來有……有一個時辰了。”

伸懶腰的楚沁僵住,滯了半天,才將伸開的雙手放下。

先後兩世的糾葛讓她對這安姨娘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一時隻覺好心情都讓她攪了,皺了皺眉便說:“你去告訴她三郎不在,讓她省省,趕緊回去吧。”

“奴婢說過了。”清秋輕聲,“可她說不求見三郎,隻想見您。瞧著像是有什麼難事,但奴婢問她,她不肯說。”

楚沁的眉心皺得更深了兩分,她一語不發地先起了身,邊踱去漱口洗臉邊想辦法,最後還是隻能說:“先讓她進來吧。”

反正裴硯是真不在,安姨娘在她這裡也鬨不出太多花樣。

她說罷就坐去了妝台前,一邊煩躁地擺弄釵飾一邊等安姨娘進來。不多時聽到聲響,她冷著臉一抬頭,視線剛在鏡子裡一定,人就愣了。

“姨娘這是哪出?”楚沁回過身,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臉色上。

安姨娘咬一咬牙,屈膝便跪:“娘子……”

“你起來!”楚沁斷喝,同時已驀然起身,避開兩步,“少來這套,看著直像我欺負了你。”

安姨娘啞了啞:“妾身沒那個意思……”她這般說著,自知該聽楚沁的話,卻又沒底氣起身,左右為難之下眼眶一熱,淚水漣漣而下。

楚沁深吸氣,口吻淡漠:“有事說事。”

“妾身……”安姨娘突然意識到自己所求的事有多難以啟齒。

五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她想想自己先前的算計,忽而意識到這般跑來要錢很是恬不知恥。

安姨娘一時噎聲,楚沁一語不發地等著她。

“妾身……”安姨娘的頭越壓越低,再說出的話更低到幾乎聽不見,“妾身想……想跟娘子借一筆錢……”

“借錢?”楚沁剛一愣,她急急又道:“妾身日後自會攢了還給娘子!也願意付娘子利息!隻求娘子救妾身一命!”

楚沁皺著眉看她,眼見她神色焦灼,終是信了她這話裡沒鬼,重新在妝台前的繡墩上安坐下來:“怎麼,病了?”

“不……不是……”安姨娘搖頭,花容月貌裡透出幾許心虛。

“那你借錢做什麼?”楚沁想了想,“娘家出事了?”

這回安姨娘點了頭。

楚沁便又問她:“要多少?”

“五、五……”安姨娘吞吞吐吐的,說不下去。

楚沁:“五十兩?”

安姨娘肩頭緊了緊:“五百兩。”

“五百兩?!”楚沁不覺訝異,“你可知道那是多少錢?!”

這個數夠她和裴硯租這宅子一年半。若換做日常開支,也夠這上上下下一院子的人毫不節省地過三到五個月。

而若放到尋常人家,五百兩銀子足夠一家三口豐衣足食地活一輩子。

“娘子,妾身、妾身沒辦法了……”安姨娘撐不住地抽噎起來,膝行上前幾步,卻不敢碰楚沁,隻卑微地跪在她跟前道,“爹爹嗜賭成性,昨日送信說……說家裡揭不開鍋了,要妾身送五百兩銀子回去。還說若妾身不給,他就去定國公府要,娘子……”

安姨娘說到這兒,哭得一下子猛了,連連搖著頭:“妾身不能讓他去!胡大娘子若是知道了,會打死妾身的!娘子,求您行行好借妾身些錢吧,妾身日後當牛做馬還給您!您若為從前的事生氣……那些事、那些事是妾身不好,妾身聽憑責罰!娘子要打要罵都好!娘子儘可出了氣,日後、日後妾身也絕不惹娘子和公子厭煩了……”

“行了!”楚沁聲音驟然一厲。

她不是不肯幫安氏,哪怕隻為趕緊打發安氏走她也願意出這筆錢。

但安氏最後那句話卻聽得她有些惱了,她禁不住地冷笑了聲,繼而坦然道:“要認錯就認錯,要借錢就借錢,犯不上為了借錢說這些。我本也沒心思與你虛與委蛇,你不必為了讓我鬆口這樣哄我。”

她說這些,實是因為近來直來直去地習慣了,想讓安氏卸下偽裝換個兩邊都輕鬆。不然她聽了這些話還得反過來充大度哄安氏,那多累啊?

然而安氏那話卻也是認真的,她越到求人的時候就越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從前行事有多荒唐,再加上盼著能趕緊拿到錢,那認錯的話發自肺腑。

見楚沁這般不快,她怔了怔,便自顧撐身站起來,掩在袖中的雙手緊緊地相互攥著,小心道:“娘子,不知院子裡可有刑房?娘子說個數,妾身去……妾身去領罰。”

“……”楚沁看著她,氣笑了,“你將我是不是?”

安氏望著她搖頭:“沒有。”

“那好。”楚沁繃著臉,“刑房沒有,賞你頓板子還不容易?就在我這屋裡打,一板子換十兩銀子,能扛過五十,五百兩銀子就給你,不用換了。”

安氏薄唇用力一抿,抿得發白,雖打了哆嗦,卻點了頭:“好。”

楚沁皺眉——怎麼沒完了?

她上輩子曾經被這樣的苦肉計將住過,先是安氏,後來是和安氏打擂台的蘇氏。因為那時候她為了名聲真不敢動手,而她們也吃準了她這一點。

楚沁這回自是不想再被“吃準”了,見安氏不退,她便也不退,揚音一喚:“清秋,去請張嬤嬤來。”

安氏嚇得雙腿一軟。

張嬤嬤是什麼人她可清楚,那是裴家老夫人指給裴三郎“鎮宅”的,放在院子裡平日不為養老,偶爾搬出來就是為了管束不知輕重的下人,下手絕不會手軟。

可她還是撐住了心神,麵色慘白地退開了兩步,束手等著張嬤嬤來。

張嬤嬤不一刻就到了,楚沁站起身來迎她,她問明緣由一句廢話都沒有,回身就去西屋取戒尺。

但這回,楚沁很快就意識到不對了。

罰安姨娘還是女眷的那套規矩,安姨娘伏在茶榻上挨板子,但張嬤嬤用足力氣打了七八板子下去,她卻一聲都沒吭。

用苦肉計的人,不會一聲都不吭。反倒是真怕再惹人生氣的會,因為哭喊聲使人厭煩。

楚沁心裡一沉:“停。”

張嬤嬤聞聲收手,楚沁定了定氣,起身走過去。

安氏察覺到她走近,撐起身站好。眼見楚沁在茶榻上落座了,她就又要跪下去。

“慢著。”楚沁伸手扶了一把,定睛一瞧,就見安氏煞白的臉上妝都哭花了,那一聲不吭真是強忍的。

她一時有些愧疚,覺得自己誤解了人家;又不禁新奇,因為安氏不論上一世還是前陣子,可都不是這個性子。

楚沁苦笑了聲:“真轉性子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安氏低如蚊蠅地哀求:“娘子,幫幫妾身吧……”

唉……

楚沁心裡一聲歎息,自嘲地想:如果安氏又是吃準了她的脾氣,那她也隻好認了。

她緩了口氣,抬眸:“我問你,這錢給了你爹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之後……打算?”安氏一怔,滿目茫然,“就、就給他了呀……妾身會自己籌錢還給娘子。”

“可你說你爹嗜賭成性。”楚沁看著她,“若他下回故技重施,要一千兩呢?你有辦法應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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