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意一早就被丫頭叫醒。
“小姐還是快點起來吧。”叫竹笑的丫頭給她打簾子,“三爺在外麵等著呢。”
穿著雪白的中衣,美意忍不住在床上滾了一圈,還是迫於明亮的陽光,哀嚎,“他剛回國,不用倒時差,不用休息的嗎?”
種玉抿著嘴笑。
美意無奈起身,瞥見粉色的旗袍,微微一怔,失笑,“去把我那件剛做的襖裙拿來吧。”
“這是三夫人……”
“拿來吧。”她微微加重語氣。
等會兒要去給老太太請安,如果穿了旗袍,怕是又會起爭執,不過是衣服,她不想破壞一大早的心情。
果然,見她穿著襖裙,老太太也就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話就放人了。
出了門,沈曼筠就抓著女兒的手,“過幾天整頓好了,咱搬出去。”
美意安撫的拍了怕她,沒說話。
亞東圖書館內,幾位老友已經坐下閒聊了。賈函頤攜妻女到達時,大家聊的正歡。
“來,介紹一下。”賈函頤拉著女兒喊人。“這是我女兒美意,大名同春。美意,見過幾位叔叔伯伯。”
美意攥著小手帕,笑眯眯的和眾人打招呼。
“你家閨女長得不像你,像弟妹。”陳仲甫笑道。“還有這名字,賈同春,一看就是老爺子起的吧?”
“仲甫兄果然聰明。”賈函頤苦笑搖頭,“可不是家父當初讀紅樓入了迷,同春同玉這倆孩子就硬是取了這麼個名字。我隻能給孩子取個小名。”
幾人說說笑笑,美意隻微笑著聽著,也不搭茬。
“美意……美意……”汪孟鄒忽然念叨著她名字,而後哈哈一笑,拉著陳仲甫不放手。“仲甫啊,仲甫。”
眾人都愣了愣,隻聽汪孟鄒指著美意,又指指廚房,“美意……延年!”
幾人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俱是哈哈大笑,“美意延年,好一個美意延年。”
賈家三人都疑惑的看向汪孟鄒,都知道美意延年是個成語,但也不至於笑成這樣吧?
好在高君曼解惑,她笑著牽美意的手,“我家大小子,叫延年。”
陳延年。
美意心尖一顫。
她讀過中國近代史,對於陳仲甫先生還是有所了解。但對他的子女卻不甚清楚,恍惚記得,仲甫先生一生多子女,但第一位夫人所生的子女似乎都英年早逝。
大公子,陳延年。
她抬眼向廚房看去,隻是窗棱影影綽綽,簾子將廚房遮蓋的嚴嚴實實的,倒是一點兒也看不清了。
美意卻不知,廚房內不僅將他們的調笑聲聽清了,陳延年還把她看的清清楚楚。
她長著一張貓兒似的臉,皮膚很白,頭發梳成髻,壓了隻點翠簪子。她微微歪著腦袋向這邊張望,下巴尖尖的,眼睛又大又圓,眼尾微微向上挑,漂亮的跟個瓷娃娃一樣。
“哥,這姐姐長得真好看。”喬年透過窗格看出去,就瞧見了穿著一身鵝黃色襖裙的美意。
陳延年收回目光,“你姐姐長得也好看。”
喬年不敢辯駁,低頭燒灶。
倒是在灶膛上忙活的嬸子笑著說,“這是賈家的二小姐,長得漂亮還有善心,去年辦了一家育嬰堂的就是她。”
“那育英堂我知道,聽說是和洋人一起合辦的?”陳延年好奇。
“也是沒辦法的事。”嬸子歎氣,“之前的育嬰堂辦的風風火火的,但裡麵的孩子卻餓的麵黃肌瘦。七八歲的小姑娘被領養,那是領回去當童養媳的。男孩子倒好些,但育嬰堂的男孩子,大多殘疾,被領養的少。賈小姐沒接手的時候,裡麵不知死了多少孩子了。鬨了可大的一個官司呢,聽說,都砍頭了。”
喬年追問,“那她怎麼敢接手?”
“當然是因為有底氣。”嬸子利落的翻動鏟子,“賈家有錢有勢,都是大人物。那洋人叫什麼蘿卜特?說是什麼教的,我也講不來,但是聽說在英國也是很大的官。”
“那他們怎麼認識的?”延年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就聽說了那麼一嘴。”嬸子把菜擺好,“你要想知道,自己問去唄。你們是同齡人,好說話的呢。”
“喬年,給你爹端菜去。”嬸子聽見招呼聲,趕緊把菜給喬年遞過去。“我聽人說,這同春小姐是最好說話的,你們有什麼的,朝她問就好了。”
美意不知道裡麵的人在討論自己,隻跟著幾位長輩移步。
喬年上菜時,她還特地看了幾眼,覺得這孩子養的怕是不大好,臉上雖然有些肉,瞧著還是瘦了些。
直到高君曼一聲驚叫,她也嚇得鑽進了沈曼筠的懷裡。
天知道她有多怕青蛙這種生物,即使它畫起來可愛,煮起來噴香。但這活著的青蛙簡直就是小女生的克星。
是以,第一眼看到陳喬年,她心裡奇跡般的沒有任何惋惜的情緒。
在她麵前的,這個長得不錯皮膚黝黑的男孩子,即使禮儀再到位,語氣再誠懇。以後也許是一位偉大的革命先烈,但現在,那也不過就是一個敢抓青蛙嚇唬人的,思想不成熟的男孩子。
陳延年給幾人致歉,抬頭瞧見了躲在母親懷裡的美意。她的樣子不像單純的被嚇到,更像是真的害怕。略頓了頓,陳延年又向她微微鞠躬,“這位小姐也嚇著了,實在不好意思。”
喬年也跟著給美意道歉,“姐姐,我們沒有故意嚇你,對不起。”
美意麵色還有些白,但大家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自然不能落了風度,況且這事還真不是針對自己的,不過被殃及池魚了。她站直了身子,朝他們行了一個萬福禮。
做完後自己也愣了。
不過一瞬,她便收回情緒,“無事。”
等再落座,她心裡卻是沉甸甸的。若是以前的她,不過擺擺手,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