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母親抱著她長籲短歎,父親直接跑到祖父書房,商量搬家事宜。
美意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麵。
她被自己身體的下意識反應給驚著了。
以往麵對家裡人,她認為這麼行禮沒有問題,但今日見到了幾位提倡新文化運動的先驅,卻猛然警覺。
文化是會侵略的。
她生而知之,帶著二十幾年的記憶來到這裡。新中國平等自由的觀念影響著她,讓她反對舊文化,批判舊思想。
但這十五年來,她接受的文化五花八門,卻總歸呆在這一畝三分地,祖母的舊文化舊思想,真的沒有讓她受影響嗎?
以前沒有思考過,今日卻一下警醒。
有的。
舊思想雖不至於腐蝕她,但卻深深的影響她。
她猛然坐起,轉身去了自己的小書房。
書桌上擱置著許多筆,她拿起鋼筆,在紙上快速的書寫起來。
簡體字在手中慢慢成型。
不知多久,她才停筆揉捏酸痛的手掌。
信箋上落滿了簡筆字。
她怔怔坐了一會兒,拿出了蠟燭,又將這一切燒成了灰燼。
沒過幾日,賈函頤就帶著妻女搬了出去。
老太太發了一通火,但也沒能綁住執拗的幼子。
賈家分家的早,當年三子娶親後,賈太爺就給他們分了產業了,隻是老人家尚在,這才沒有分家。
如今搬入的這套房子,也是賈函頤多年前購置的。
美意去隔壁拜訪時才發現,這和亞東圖書館就隔了一條巷子。
“美意來了。”嬸子瞧見提著小食盒的美意打招呼。“還書呢?”
“是。”她微笑頷首,“嬸子忙吧,不用招呼我。”
今日守著圖書館的是陳延年,美意搬來也有幾日了,他們還沒說上幾句話。
陳延年是個冷靜自持的性格,脾氣有些犟,但還算是知禮。
原本他們的對話隻是例如“什麼書?”“簽個字”什麼的,但今天陳延年卻突如其來的有些熱情,“你也讀《互助論》?”
美意有些驚訝,但還是微笑點頭。“是,讀了一些。”
“那你也信奉無政府主義嗎?”
“它的想法很好。”美意一開始並不知道什麼是無政府主義。隻是她的胞弟同玉前段時間一直在家裡念叨,她就借了幾本書來看。“無自私自利,專憑公道真理,以圖社會之進化。”
“到有些孔夫子的天下大同之意。”
“無政府主義和大同還是有些不同的。”延年立刻反駁,而後侃侃而談。“無國界,無種界,無人我界,以冀大同;無貧富,無尊卑,無貴賤,以冀平等;無政府,無法律,無綱常,以冀自由。”
美意微笑,“是,無政府主義強調民主自由,平等互助。”
“我覺得,無政府主義是中國的救世之道。”延年眼裡閃著光,十分篤定。
並不是。
美意心裡想著,真正救中國的,是社會主義。
但她沒有反駁。
“他的想法很好。”美意道,“如果世界上每一個人都能達到這樣的高度,對中國來說,才是救世之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延年不讚同。
美意指著書,“你看,我看了不止一本書,妄圖找到走上無政府主義的道路。但我發現,他隻是告訴我,未來有那麼一天。”
她笑著問延年,“如果將無政府主義視作一顆星,那你知道,中國人在做什麼什麼嗎?”
“什麼?”
“他們在跪著。”美意眼中的笑不見了。“他們看著的是土地,不是星空。”
“我不反對無政府主義提出的平等互助。那正是我們所期待的世界。但我更願意去尋找一條讓中國人站起來,仰望星空的道路。”
“落後就要挨打,弱國便無外交。”她盯著延年的眼睛,好似看到了哀鴻遍野,“在鴉片戰爭之時我們就體會到了。什麼叫落後?思想,製度,還有□□,我們無一勝利。要想中國人在世界上有一席之地,除了用智力武裝人民,還要用武力武裝國家。”
美意搖頭,“不論在哪裡,誰拳頭硬,就聽誰的。但如今何來思想和製度的進步,怕是不久,又要重啟帝製了。”
“你那是暴力革命。”陳延年反駁,“我不敢苟同。”
“中華上下五千年,哪一次變革沒有流血犧牲。就算國內團結一心,但沒有武力值的國家,就像抱著金元寶的孩子,任人欺淩。國外勢力虎視眈眈,清朝不就是這麼亡國的嗎?”
陳延年知道她的意思,但還是反駁,“欲攘外,必先安內。”
“所以呀。”她微微笑了起來,“我們要找一條,適合中國走的道路。”
“但此前,必須喚醒民智,因為人民的力量,才是最偉大的力量。”
作者有話要說:美意不是跟隨者,不是先驅者,她也是一個探索者。即使她知道社會主義能救中國,但她卻做不了什麼。她和柳眉最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她篤信社會主義,她有自己的思想,不是延年的附庸。她是戰友,是同誌,他們都有一個愛人,那就是祖國。
寫到後麵,總覺得自己的話有點怪怪的,考究黨批評指正時,請溫柔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