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上午比較輕鬆,排練完就沒有什麼事情了,解散以後張團長單獨把許朝今留下談話。
許朝今有些忐忑,以為是自己曲子練得不好。
“小許啊,你在咱們樂團工作多久了?”
許朝今不明所以,還是回答:“快有兩年了。”
許朝今從京北音樂學院畢業以後就一直在西音樂團演奏小提琴,薪水不算多,勝在工作內容是她喜歡的。
“彆緊張,就是聊聊天,”張團長寒暄了半天才進入正題,“和讚助商吃飯那個事,也怪我考慮不周全,我聽說,你和王總發生了點不愉快是不是?”
“是,”許朝今猜到些什麼,陳述事實,“團長,他說了很冒犯我的話,我……”
這幾個讚助商什麼德行張團長也概清楚,但為了讚助,還得和稀泥。
“是是是,王總也和我說了,一個勁兒的道歉,說那天喝醉了,說了些胡話。希望你不要介意,這不,剛剛還打電話說,讓我一定轉達,你不接受的話,還要親自來和你道歉。”
見麵前人沒反應,張團長試探著開口:“小許,這件事,要不就這麼算了?”
許朝今不說話了。
輕飄飄的道歉,也是,被冒犯的不是張團長,他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和讚助商鬨翻。
她隻是在想,如果那天不是正好碰到蔣城聿,王總還會和她道歉嗎,是不是該怪她不識抬舉。
“好,”僵持下去也沒什麼好處,許朝今心裡不舒服也隻能答應,接著提條件,“但團長,這次讚助我不想再跟進了。”
許朝今願意息事寧人再好不過,條件也不算為難,張團長笑眯眯地保證,說沒問題。
下午,和同事調好班,許朝今整理好心情以後才走進療養院的大門。
樓道裡用人造光源照明,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工作日的下午人不多,顯得有些空曠落寞。
導診台的護士眼尖,很快發現許朝今,笑著打招呼:“許小姐,你來看你爺爺啊?”
許朝今來得勤,人又長得漂亮,護士們基本上都記得她。
“嗯,”許朝今低頭,在登記冊上了簽了名字,“我爺爺在休息嗎?”
“輸液呢,應該快輸完了,你先去看他吧,完了按鈴叫我就行。”護士翻完表格,和許朝今說話。
進病房的時候有私人護工坐在許爺爺的床頭,正在削蘋果。
老爺子很高興,咳嗽了兩聲,讓護工先離開,又伸手招呼許朝今:“歲歲來了。”
“您小心,”許朝今趕緊俯身,幫忙把枕頭放在爺爺身後,“彆碰著了。”
許爺爺一連應了幾聲好,精神難得好,說要給許朝今削蘋果吃,果皮從水果刀縫隙裡被推出來,問孫女:“歲歲,家裡都好吧。”
許朝今點頭,手伸進包的夾層,是蔣嘉茂被媒體拍到的那張照片,她洗了出來,想當做退婚的證據。
指尖沁出的汗已經把照片弄皺,許朝今猶豫了會兒,鼓起勇氣:“爺爺,我不想……”
我不想和蔣嘉茂結婚了。
許朝今的話還沒說完,許爺爺把水果刀放到一邊,重重地咳嗽了起來,臉上顯出不正常的紅潤。
護工聽見動靜,急忙把準備好的熱水端過來,又用專門的手法按摩著。
許朝今急得想去叫醫生,許爺爺又咳嗽了幾聲,任由護工攙著,製止:“不用叫他們來,歲歲。”
“叫他們來也是做一大堆檢查,彆說醫生,院長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老爺子說起來表情有點嫌棄,握著許朝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
老爺子年輕時候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殺伐果斷。
後來許朝今的父母意外去世,老爺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受了很大打擊,再加上年輕時的舊傷複發,許爺爺身體一蹶不振,常年在醫院裡療養。
許朝今低頭,發現這個曾經為自己遮風擋雨的人手乾枯得像樹枝一樣,皮膚已經不再有彈性,用些力氣就會深陷下去。
許朝今咬了咬嘴唇,說不出話來,眼睛已經濕潤了。
許爺爺揮手,讓想起來剛才的話題:“對了,歲歲,你剛剛要和爺爺說什麼來著?”
“沒,”許朝今把相片露出來的一角塞進包裡,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我也想不起來了,應該不重要,忘了就忘了。”
“人老了不都是這樣。”
老爺子對自己的身體心裡有數,也看得開,反過來安慰孫女,他看出許朝今的遲疑,表情嚴肅了許多。
“歲歲,你告訴爺爺,是不是蔣家那個小子對你不好。爺爺身體不中用了,但他要是敢對你不好,我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和他們家要個說法去。”
“沒有,挺好的,沒什麼事,”許朝今笑了笑,“爺爺,我想起來了,我是想說,我不想吃蘋果,想吃橘子。”
“好,爺爺給歲歲剝個橘子。”
“誒,”剝好以後,許爺爺說著也感慨起來,眼裡有淚花,“他們家是明事理的,家風也正,爺爺老了,幫不上你什麼,你成了家,我就算哪天閉上眼,下去對你爸爸媽媽也有個交代。”
“胡說,”許朝今急忙反駁,“爺爺,您可一定要保重好身體,長命百歲。”
“好,聽歲歲的。”
走出醫院,許朝今沒有立馬打車,在街邊的長椅呆坐著,她哪兒都不想去,幸好樂團已經請了假,許致康夫婦也不會在意她在哪兒。
直到天色晚下來,壓得許朝今心裡難受,她才回過神,站起來,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著。
爺爺年紀這麼大了,又身體不好,許朝今實在不忍讓爺爺為她再操心。
真的要和蔣嘉茂結婚嗎?
她心思不在看路上麵,汽車的喇叭聲響起,許朝今抬頭,才發現這兒是個岔路口,有輛車要從這裡彙入主乾道,現在被她堵住了。
是輛黑色的邁巴赫,借著月光,許朝今能看清連號的車牌,給車主人的矜貴身份做注腳。
許朝今連忙後退了幾步,讓出空間,車輛還是沒有移動,她以為是空間不夠,又往旁邊退了幾步。
車輛還是沒有動靜,過了幾秒,徹底熄火,許朝今怔了下,走到車邊。
主駕駛的玻璃突然降下來,是蔣城聿。
許朝今驚訝了下,問好:“蔣叔叔好。”
蔣城聿嗯了聲,看著她的臉,神情也意外:“怎麼在這裡?”
許朝今伸手把發絲攏好:“我來看我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