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寶釵是客,難道黛玉就不是客不成?還是說賈家信得過寶釵,倒信不過黛玉?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黛玉在京中無所依靠,一應吃穿用度都要賈家照應,久而久之,自然把黛玉看做自家人了,看似親近,實則是存著慢待的心思。
現在林家在京裡有她和哥哥彥玉照應,倒要看榮府那些小人還敢不敢不把人放在眼裡!
林如海也如醍醐灌頂,不由得暗道一聲好險,連連點頭:
“是這個理,到底還是琢兒細心,叔父竟不及你。”
一麵又歎了口氣:“隻是古人雲‘京城居,大不易’,讓你們幾個孩子上京,已使我日夜懸心,若再要你們撐著林家的門庭,一發得寸進尺了。”
林琢玉麵上難得有一分笑影:“這一項,叔父倒不必多慮,我兄妹本就是因為京城有人照應,才肯忍這一路波折,況且自立門戶雖然辛苦,倒也有寄居彆人家沒有的好處。”
“以玉妹妹的身份,斷沒有與人做妾的道理,既為正妻,過門之後總得替人家操持中饋,這迎來送往、采買收支若不在自家宅子裡演練,難道還指望榮國府讓咱們林家的姑娘幫著管家?”
林如海點點頭,似有所悟:“這也有理,莫說是玉兒,就是琢兒你,我也斷不會答應許人為妾的,這中饋一事,叔父替你們籌措,林家雖不敢比肩京中豪族,萬八千兩銀子還是拿得出的。”
林琢玉不由得噎了一下,連忙笑道:“我倒不是這個意思……”
林如海笑著擺擺手:
“這不過是叔父的一點心意罷了,一來如琢兒你所說,林家原不差這些銀子,萬八千兩也掏不空家底;二來你們姐妹將來雖不知有什麼造化,可也不至於似那小門小戶一般,手裡統共隻掌著幾百兩銀子,還要一文一文算計著花。”
林如海會冒出這個念頭來,也是想起賈敏之前的話。
賈家的主子們雖然會照應黛玉,但手底下的人可都不是好相與的,都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林如海是寧可讓黛玉拿銀錢開道,也不願意看到黛玉因為銀錢這種身外之物而束手束腳。
另一方麵,林如海也是感激林琢玉提醒了他這件事,若林琢玉不提,他隻怕還當黛玉在榮國府衣食無憂,諸事遂心呢。
……
京城,榮國府。
收到了林如海的信之後,賈母不許下人來讀,硬是自己帶著眼鏡一行一行地看完了,沉吟良久,方才摘下鏡子,拿手帕子抹了淚:
“唉,原以為玉兒年幼失母已是可憐,再不料林家還有兩個孤兒,這些可憐孩子,偏又湊到一處,真是造化弄人。”
略頓一頓,又點頭道:“如此也好,路上也有個照應。”
王夫人此時也坐在下首,聞言不由得擰了眉頭:“除了老太太的外孫女,林家竟還有兩個要來?”
賈母眉心微沉,看了王夫人一眼:
“怎麼?”
王夫人並未言語,王熙鳳連忙站起身來,笑著接過了話:
“先前老太太隻說姑媽家的妹妹要來,我也隻吩咐他們精心拾掇了一個院子,若是這麼著,之前的院子可就不夠住了。”
賈母臉色稍霽,招手讓王熙鳳近前來,囑咐道:
“這倒不妨事,林家那兩個孩子是庶出一脈,你照著尋常客人的用度預備,大禮不錯就行了,你林妹妹是你姑媽的嫡親女兒,你姑媽去得早,隻留下這麼一個孩子,我就是多照拂一些,料想也沒人能說什麼。”
王夫人在下麵聽著,麵上並沒什麼反應,隻是吩咐王熙鳳:
“你林妹妹一行人從揚州往京城來,一路上穿的怕不是南地的衣裳,既來了京城,隻怕衣裳就單薄了,我記著庫房裡還有幾匹纈花緞,還是那年你表舅送來的,等回頭拿出來,給他們裁些衣裳吧。”
鳳姐連忙點頭,賈母的神色也漸漸平和了。
待掌燈時分,眾人一並用了晚膳,王夫人領著王熙鳳一並往回走,待到各自分手之時,卻忽然開口:
“璉兒最近忙什麼呢?你們小夫妻成親也不短了,總得有個男丁才是。”
王熙鳳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笑道:“太太說得是,媳婦如今也正調理身子呢。”
王夫人點點頭,緩聲道:
“家裡的事雖說要你多費心,可也不要太勞神了,還是要顧著小家裡頭,若有忙不過來的事,拿來給我也使得,做人媳婦的,到底是有了兒子,才算是有了依靠。”
王熙鳳隻管低頭應是,待王夫人走了,才沉著臉直起身子。
要她操持家事,又嫌奪了大權;
要她鞍前馬後,又嫌膝下無子。
她這嫡親的姑媽倒是好算計,說話間就把她架上了前有狼後有虎的獨木橋!
向前也好,向後也罷,總有一根小辮子攥在王夫人手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