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瀾心緒百轉,臉上卻收斂著情緒,麵對太子的注視,恭敬的垂下眼睫。
陸執輕勾了下唇,仿佛一絲很淺淡的挑釁,眨眼之間不見,卻不容忽視。
他二人走後,曹瀾仍舊立在原地。不多時,曹夫人身邊的侍女聽雨傳話讓去正廳一趟。
暮色四合,曹瀾踏進正廳時便瞧見父親也在。父親母親感情寡淡,很少一同出現,今日這場景倒是稀奇。
他抿了抿唇,彎身請安:“父親,母親。”
老侯爺坐在椅子上沒吭聲,一旁的曹夫人使了眼色,周遭的下人儘數退了下去並帶上門。
大丫鬟聽雨關上門後對著院中灑掃的仆婦道:“你們都先下去吧,無事不要靠這邊來。”
屋內燈火明晝,氣氛卻像是繃著的一根弦,一觸即發。
曹夫人是個火爆性子,最受不得這父子倆一言不發的沉默樣子。
老子素日話少,兒子偏也隨了這個根。有話就說,在這對峙豈不是要把她憋死?
她急火火直奔事情要害:“瀾哥,宮裡那位看上了你,你以後便不要再見沈家娘子了。”
曹瀾方才受了一通無聲的威脅,又眼睜睜見那人以尊貴身份帶走心愛的女子,眼下又聽見宮裡這兩個字,心緒不免煩躁:
“宮裡又怎樣?我曹家好歹也是侯府,難道公主就有強逼著臣子成婚的道理?”
曹夫人不想一向溫和孝順的兒子敢駁自己,保養極好的臉也出了一絲裂隙,高聲道:“七公主乃皇後嫡出,她若要你,我們家能怎麼辦?娘娘明日就傳召我入宮,你難道要我抗旨?你與你父親如今同朝為官,我們怎麼能得罪宮裡?!”
曹瀾不耐,清雋的臉隱隱漲紅:“孩兒喜歡哪家姑娘是孩兒的事,母親莫要插手。明日朝後,我自會向聖人稟明。”
“你……我跟你父親自幼撫育你,不曾有一日懈怠,幼時請來名師指導,數年如一日臨窗苦讀,你可是順承五年的新科探花啊!你怎麼能這般忤逆我們?沈家那個小狐媚子,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竟讓你家也不顧了,父母也不要了?”
一直不說話的老侯爺突然開口:“瀾哥,你的婚事的確要慎重考慮。縱容你心中不願,可也不得忤逆你娘,丟了孝道。去祠堂跪著靜思己過,這幾日便不用上朝了。”
曹瀾睨著自己高位上的父親,唇邊噙起一抹譏諷。
慎重考慮嗎?
上京如今的權貴圈子或許不知,可早二十年前誰不知道長亭侯因父母之命娶了東昌侯府的曹家娘子,又不忍心愛女子為妾,入府受辱,便金尊玉貴養在外麵,可最終那外室被曹大娘子逼得鬱鬱寡歡而終,夫妻自此也麵和心不和,更像是搭夥過日子。
至於自己,也是父親看在曹家麵上,不能以無所出而要休了曹大娘子,這才有的。
這樣的父親有什麼資格要求自己重蹈覆轍一遍他的人生呢?
曹瀾不置可否,拱手道:“孩兒告退。”
看著那芝蘭玉樹的挺拔背影,曹夫人氣得直掉眼淚,沒想到這孩子這次是真鐵了心了!
她與老侯爺早就夫妻離心,在這府裡熬燈油一樣到現在,這麼多年來唯一的指望就是瀾哥。如今,你也不要母親了?!
——
夜深人靜,一輛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行駛。
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路麵濕漉漉的,車蓬外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空氣中夾雜著泥土的味道。
已是戌時了,宮門早就下鑰了,可馬車不緊不慢,絲毫未有趕路之態。沈靈書便知方才在曹家,太子說的都是借口,他有腰牌,便是宮門下鑰也可暢通無阻入宮。
夏夜的雨總是來得緩而急,從侯府回宮這一路,雨勢未停,隱隱有越下越大之勢,馬車內的溫度也跟著降了下去。
沈靈書坐在側麵偏外一點,離那人遠遠的,垂著杏眸,身子有些冷得打顫,卻仍是咬著唇不肯吭聲。
少女這般倔強的摸樣都落在陸執眼底,他的手微不可察動了動,隨後便是衣料堆疊的聲音。
正神思著,身上多了件重量,還帶著陸執體溫的外袍披在了她肩上,明晃晃的金色龍紋落在膝上,貴重繁複,是多少王公貴女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
沈靈書心裡惶恐陸執這樣做,也不願招惹他,讓兩人有更多的焦急,此刻她隻想快到回到宮中從此以後與他再無牽扯。
這樣想著,她也不願披著他遞過來的衣裳,抬起手腕把衣裳褪下去,剛欲還回去卻冷不防聽見他開口:
“披著。”
沈靈書垂下眼眸:“殿下,這不合規矩。”
太子閉上眼睛,聽著馬車外越來越大的雨聲,聲音低啞,帶著一絲不悅,“孤替你披?”
沈靈書纖弱的肩膀微微發顫,還來不及做什麼,那件溫暖的外袍便又重新披在她身上。
男人的呼吸就在耳邊,馬車明明很大,可他靠過來時沈靈書便覺得逼仄的厲害,連呼吸都跟著輕了幾分。
陸執低頭睨著她,瞥見了她耳瓣上的葶藶花樣耳墜。
他的生母元後在時最愛葶藶花,母後去世後,他便將東宮種滿葶藶懷念亡母。小姑娘不知哪得來的消息便將自己的釵環首飾都打造成了葶藶的形狀,他從前從未注意過一眼……
他眸色晦暗,大掌輕輕摩挲著那玉石葶藶,雖未直接觸碰她的耳朵,可耳墜連著耳朵,那觸感順著玉石傳遞到耳瓣上,沈靈書的肌膚起了一層戰栗。
她臉頰掃上一抹緋紅,抬手想推開卻被那人攥住了腕子,桎梏在馬車車壁上。
太子眼底的矜傲陡然多了些許寂寥,他喉結滑動,低啞的嗓音有些說不明的情緒:
“不許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