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1 / 2)

又七日,到十月孟冬。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鐵柱總覺離開王庭後,顧承宴的精神就一天天好起來了。

到雪山彆院這日,顧承宴都能自己下車,甚至還幫他抬了箱子。

但隻要他把自己這疑惑一說,顧承宴就會反問一句是嗎,然後無辜地嗆咳兩聲、靠到一旁的樹上;或者乾脆笑盈盈講,“這就是你們聖山的神靈保佑呀。”

鐵柱犯愁地看著他,總覺得顧承宴是在逗他,但他沒有證據。

再說……

鐵柱皺眉,之前來聖山的人,不是被流放,就是迷途凍死、下落不明,哪就神靈保佑了。

而他們此行說是養病,實際上根本就是流放。顧承宴是聰明人不可能看不出來,但他卻好像很高興。

鐵柱看不懂,但卻覺得厲害。

畢竟他的漢師父曾經教過他:“韜光養晦、以待來日”這八個字。

“鐵柱?”

正想著,那邊顧承宴又叫他,鐵柱立刻栓好馬跑過去,“您叫我?”

顧承宴立在一處紮在地上的鐵筒邊,指著鐵筒問他,“這是什麼?”

鐵柱看了一眼,發現鐵筒上方取水用的長木柄不見了,便比劃了一下道:

“是取水用的,上麵的把兒朽沒了。”

顧承宴歪著頭想象了一下,明白了,“壓水井?”

鐵柱啊地點點頭,“我怎麼沒想到這詞兒!”

壓水井漢地也有,隻是城市裡較少見,多是地表少河流的山中鄉間常用。

之前,顧承宴確實擔心過極北草原的水源問題。

日日喝泥水、牛羊奶他可受不住,如今看到這壓水井,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落地。

“那——”顧承宴拍拍手,笑融融看向鐵柱,“有什麼要我幫忙的麼?”

“哎呀!這都臟活累活,哪敢要您幫,您好好歇著,早日好起來,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啦!”

鐵柱給他推到旁邊乾淨的草垛上,“您坐,我很快就能收拾好。”

顧承宴笑了笑,攏緊身上的氈衣,卻沒依言老實坐著,而是起身隨意在雪山彆院裡逛了逛。

這小院看得出來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若不是荒廢太久、落滿灰塵,那確實是套很不錯的院落,甚至能比過戎狄的王庭。

畢竟要考慮到移動的問題,王庭用的都還是氈帳,就算帳子再結實、用料再珍貴,說白了還是帳篷。

——哪比得上這院子是實打實磚瓦壘砌,牆壁都有兩紮厚,看著就防風又抗凍。

院子的外牆坍塌大半,看形狀原本是有個很大的羊圈,羊圈邊上,似乎還曾有過個馬廄。

院內一共有三間大小高矮不同的圓頂小屋,正中一間是鐵柱正在打掃的。

屋內的陳設和王庭那頂寢帳很像,也是南向開門、最中間有取暖煮飯用的灶膛連著天窗和煙囪。

隻是此處北麵是神龕和供桌,正合了戎狄人以北為尊的習俗。

東麵半圈砌有石炕,西麵一圈整個空著,但在牆壁上開了大小不同的兩扇窗,分彆用於冬夏兩季。

另外兩間屋子一間高而窄的堆有乾草,像是糧倉;另一間大約是給下人住的、除了中間的灶膛,沿牆一圈都砌了炕。

鐵柱手腳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中間的正屋,然後吭哧吭哧把要用的東西都搬進去安放。

他們帶來的行李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包括寢帳內的筆墨紙硯和那套茶具,狼主都讓他們裝來了。

鐵柱認為這是狼主慷慨,顧承宴卻覺得華而不實、沒多大實際意義。

天寒地凍的要再好的墨也無用,還不如多給他們幾車炭、幾袋米來得實際劃算。

何況筆墨紙硯、茶具這些明顯是漢人的東西,要麼就是彆人進貢給狼主的,要麼就是戰利品。

狼主讓他們帶走,根本談不到慷慨不慷慨,不過就是順水人情罷了。

“可是,這也說明主上他用心呐——”鐵柱很認真地替狼主說話,“這可是專門尋來討您歡心呢!”

顧承宴笑笑,不想與這傻孩子分辨。

他轉身挪到西窗邊,遠遠看了眼北麵連綿不絕的雪山:今日天氣不好,山頂被雲霧籠罩,隻能瞧見蜿蜒在雲下的雪線,以及雪線下蒼翠挺拔的鬆林。

雖然吹下來的山風很涼,但卻是一種帶有落鬆清香的風,讓人很放鬆。

顧承宴閉上眼,深吸著草原深處寧靜的空氣。

隻覺得自己前世今生兩輩子,唯有此刻才是真正放鬆了、最愜意的時候。

忽然耳畔傳來鞭聲,而後又是他們帶來那一小群羊的咩咩叫。

顧承宴睜開眼,發現鐵柱正準備趕羊、修羊圈。

接觸到他的目光,鐵柱擦了把汗解釋:

“聖山上有狼,而且是好幾群狼,所以羊圈得儘早修好。待會兒我再去看看附近有沒有牧民,得管他們買條大黑狗來。”

顧承宴眨了眨眼,“狼不是你們崇拜的神使之一麼?怎麼你們還要防狼呢?”

“您這問題……”鐵柱噗嗤一聲笑了,“您這話呀,我的漢師父也曾經問過。”

“長生天平等地賜予我們水、食物和草原,又叫我們從其他生靈身上學來漁牧獵。狼是神使不錯,它們捕獵羊群不假,但他們吃的大多是病羊、老羊。”

“我們殺狼,是因為狼群讓我們沒法生存下去,我們是保護自己、也是保護草原。”

“羊太多,草原上的草就長不起來;狼太多,草原上的牛羊就會少很多;同樣,人太多——”

鐵柱撓撓頭,“人太多的話,戰爭、掠奪,反正毛病就更多,總之,殺狼護狼都是符合騰格裡旨意的。”

他說得繞來繞去、雲裡霧裡,顧承宴也隻是聽個大概,“這還真是……很新奇。”

“嗐,不新奇呢,這就是……”鐵柱費勁兒想了老半天,才一拍腦門,“就是你們漢人講的:‘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顧承宴還真沒想到,他竟會在草原上聽見這四個字,一時有些懵然。

而鐵柱則繼續埋頭劈砍木頭、修複羊圈。

與此同時,顧承宴也終於確定了:

從到小院開始,他就感覺到有幾道視線遠遠注視著他們,但往那些方向看過去,又看不到什麼人。

隻能瞧見雪山上疏密有致的樹,還有不知是風動還是他看花眼的一些跳躍光影。

剛才,在鐵柱埋下頭去後,他卻明顯地看見一個人影,雖然對方速度太快沒看清臉,但他確定那是個人。

“鐵柱,你們聖山上有人住麼?”

“山上?”鐵柱頭搖成撥浪鼓,“聖山上終年積雪、冷得要死,就算是雪線以下,也是土壤貧瘠、草場稀疏,沒有水源,哪有人會住那裡。”

“而且這是神山呢,在山上住著,不就意味著要……要在山上吃喝拉撒……麼?”

這一句,他的聲音小了很多,似乎說多了就是褻瀆神靈,“把穢物弄到聖山上,這、這不好的。”

“呃……”顧承宴倒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忌諱。

“怎麼了?您怎麼這麼問?”

顧承宴搖搖頭,沒說話。

鐵柱卻難得聰明了一回,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山林中,“您瞧見了人影啊?”

“嗐,這季節,多半是山裡的野獸,狼啊熊啊什麼的,它們要趕在隆冬降臨前準備好食物。”

“灰熊,或者大些的狼站起來,遠遠看過去確實挺像人的,您分不清也正常。”

顧承宴確定自己看見的是人,但他也不想鐵柱多想,便順話指了個新活兒:

“要不鐵柱你彆修了,太麻煩了,你直接給羊趕進那間小屋吧,這樣山裡下來什麼野獸也偷不走。”

他說的是那間下人房,大小合適,沿牆壁圍的一圈炕正好可以用來做放草的食台子。

“啊?”鐵柱愣了,“那、那我住哪兒?”

雪山彆院雖有三間屋,但另外一間是糧倉太窄小不說,最要緊是沒有用來取暖的灶膛,根本住不了人。

顧承宴自然一笑,“跟我住唄,這麼大的屋子。”

“不不不!”鐵柱嚇得腿一軟跪下,“狼主知道要殺了我的,外臣怎麼可以和遏訖……”

“噓——”

顧承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打斷他,“這裡又沒旁人,我不說你不說,有何要緊?”

“再說我倆都是男的,生活上也沒什麼不方便,或者——”他拖長聲音擠擠眼,“我們帶來的炭夠兩間房燒?”

鐵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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