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1 / 2)

陸昭蘭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就站在家中藏書樓的匾額下,周圍人來人往,忙忙碌碌。不斷有人捧著書籍寶冊簡牘從她身旁走過,他們將厚厚的,一摞摞的書籍小心翼翼捧出藏書樓,一一展開攤平放在太陽底下晾曬。

陽光曝曬下,書頁隨風翻動,她凝望著,終於想起來了,今日是天貺節,有晾曬書籍的傳統風俗。

這亦是江南陸家最重視的節日,她們家矗立著一座載譽天下的藏書樓,收錄藏書典籍數萬部,包羅萬象,農書、軍政、詩歌、金石古籍等應有儘有,比之長安大明宮內的集賢殿也不遑多讓。

每年天貺節時,父親便會召集附近遊學的學子前來藏書樓幫忙晾曬書籍,並允許他們在此期間隨意借閱翻看謄抄。這對任何讀書人來講都是莫大的誘惑,因此每年都有不辭萬裡,跋山涉水而來的人,這幾乎成了一年一度的共襄盛會,江南文風鼎盛,陸家賢名在外,父親也因此蜚聲仕林。

周圍人聲鼎沸,熱火朝天,學子們頂著著烈日席地而坐,捧著書像捧著寶貝細細品味琢磨,不時拿出紙筆謄抄,也有三兩人聚齊在一處高談闊論,各抒己見,遇到不合處互相爭執得臉紅脖子粗。

這樣熱鬨鮮活的場麵,她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過了?

可是……怎麼會呢?

她恍惚著,四處張望,廣場上一棵大蕃荔枝樹,樹上果實累累垂垂,綠樹濃蔭下,有人喊她。

“大姐姐!”

小女孩搖著撥浪鼓,笑著衝她招手呼喚。

是珠珠,她的小妹妹!在她的身後,父親母親、叔叔嬸嬸、堂哥堂嫂、堂弟堂妹們又不知何時悄然出現,一家人微笑望著她。

陸昭蘭驚喜萬分,來不及多想,抬起腳朝他們走過去,沒走多少步,一腳踏入濘泥中。

天空陰晴驟變,眨眼的功夫,彤雲密布,閃電像毒蛇吐信似的劃破了長空的陰霾。

大雨欲來。

陸昭蘭卻陷在原地,雙腳拔不出來,急得滿頭冒汗,“爹,娘,你們快來幫幫我。”

呼喊聲卷入悶沉的雷聲中,爹娘臉上依舊滿溢著慈和的笑容,最後望了她一眼,齊齊轉過身朝外走去。

周圍人一起跟著不見了,偌大的廣場頓時空闊無邊,隻剩她一人。

沒有人理會她的求救,她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消失,怎麼也喚不回來,痛苦和恐懼一起湧上心頭,急得大喊,“你們彆走!彆丟下我!彆留我一個人!”

磅礴大雨砸地落下。

不是水,是血,鮮紅的血。

她從地上血水的倒影中看見自己蒼白稚嫩的麵孔,有屠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高高揚起——

陸昭蘭一下子睜開眼,胸腔裡仍舊鼓噪不休,等眼睛適應這鋪天蓋地的黑暗後,她才看清四周環境。

高而深的梁頂、懸掛滿炊具的白牆、留有餘熱的灶台、爐子裡炭火煨化出大骨高湯的鮮美香氣……

不難看出,這是一間大戶人家的後廚。她上京趕考至此,天黑前找不到住處,眼看露宿,是這莊戶裡的後廚管事看見外麵冰天雪地,怕她凍死山林,留她在後廚將就一晚。

而方才那些竟全然是夢……

“陸小郎君,你可算醒了,方才喊你好幾聲,是夢魘住了吧。”

陸昭蘭被嚇得一個激靈,擦著汗抬起頭,見窗戶外有人影,這聲音她也分外熟悉,正是收留她的管事張娘子。

她深夜喚醒她,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

張娘子隔著窗子,看著她急切道,“陸小郎君快將門打開,我們有要緊事。”

陸昭蘭愣愣點頭,匆匆掀開褥子起身,門甫一打開,一大波人蜂擁而入,見她們抄出炊具,生火做飯,起鍋熱油,一下子忙活開了,廚房裡乒乒乓乓響作一片。

可窗外分明夜色正濃,怎麼反倒開火燒飯?她無措地站在原地,“這是怎麼了?”

張娘子手中忙活不停,向她解釋,“陸小郎君勿怪,非是我們擾你清夢,隻是外頭人來報信,十郎君夜獵歸來,邀請友人過來小住一夜,已經在路上了,不出半個時辰便到。我們是做下人的,不好怫逆主家意思,隻能慢待郎君,還請郎君多擔待。”

陸昭蘭聽了,連連擺手,“不不不,娘子肯收留我一宿,我已是不勝感激,更何況娘子不曾怪罪我睡懵了頭,耽誤了你們的差事,還反過來向我致歉,這倒叫我十分慚愧,不知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到娘子的?”

“不勞小郎君幫忙,遠來是客,你又是個讀書人,這裡油煙味重,就彆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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