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2 / 2)

張娘子說完就一頭紮進灶台裡張羅著忙裡忙外。

不一會兒,鍋蓋掀開,熱氣蒸騰,廚房裡白霧彌漫,霧中人影幢幢,個個忙得腳不沾地,忙碌的灶台邊站不下那麼多人,越發擁擠,她被逐漸擠到角落裡。

“哎呦,誰的東西放這裡了——”

陸昭蘭定睛一看,有廚娘被她的書箱子絆了一跤,東西散落一地,她跑過去連忙拾起,邊收拾邊迭聲道歉。無非是些筆墨紙硯、幾冊書卷、一把舊傘和換洗鞋襪,但這就是她全部家當了,除此之外彆無長物。

打滿補丁的破舊袍衫被她披在身上,她端起收拾好的書箱子起身,默默離開了這裡,再待下去可就真是礙事了。

門外明月在天,雪大如席,清爽的冬夜裡一盞簷燈孤零零飄搖,發出暈黃的暖光。

身後廚房喧鬨的聲音不絕於耳,她抱著書箱立在簷下,不由得想:早知如此,昨日的腳程應該再快一點,找到村莊有個落腳地就好了,如此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麻煩彆人……

她思量間,忽聞前院嘹亮的駿馬嘶鳴聲遠遠近近地傳來,片刻後來了個下人跌跌撞撞從雪地裡淌過來。

“人來了,人來了,來了好些人!”陸昭蘭看見他徑直越過自己,跑進廚房,氣都不帶喘一口地滔滔不絕起來,“十郎君帶了好多貴客登門,有慶國公家的五郎和七郎、丹陽王世子、才襲爵的孟小侯爺同他的胞弟、虞城司……”

他話還未說完,又有幾個穿戴金革玉帶,手持兵器的人抬著獵物緊跟著走進庭院中,他們看著裝束不像是軍營裡上陣廝殺的甲兵,倒像是誰的侍衛親兵。

他們動作利落,將背上的野鹿擲下,成捆的野兔山雉被一件件扔到地上,被射殺的獵物早沒了聲息,堆在一處像一座小山丘。

“管事的在哪?把這些獵物都剝皮拆骨處理了,烤好後送到席上來,不得耽擱。”

張娘子連聲應下,待那些親兵離開,吩咐人將獵物送進廚房去處理。

方才報信的人見狀重新撿起話匣子,“瞧見了沒?方才那些親兵神不神氣?威不威風?這都是懷真郡主的親兵,全長安,除了聖人的神威軍就隻有郡主的親兵才配佩戴金革玉帶,十郎君如今同郡主相交,假以時日定會在聖人麵前露臉,到時候我們新鄉一脈準會恢複往日榮光,看誰還敢小瞧我們?”

原來此處是新鄉縣主的莊子。

陸昭蘭仔仔細細聽了一耳朵,這個新鄉縣主她有所耳聞,是高祖的侄孫女,屬於宗親中較遠的一支,與聖人一脈也並不親近。

至於有什麼突出的事例……那還得追溯到十二年前,她的丈夫和兒子參與進那場南北榜之案中,被聖人裁斷意同謀反,她大義滅親親自毒殺丈夫和兩個成年的兒子,這一殺夫殺子的舉動在當時轟動長安城,但也確實平息了聖人之怒,新鄉縣主從此遠離朝堂紛爭,不問世事。

他們口中的十郎君該是新鄉縣主膝下僅剩的兒子了。

但那位懷真郡主又是何人?她卻聞所未聞。神威軍由聖人獨掌,拱衛皇城,那位郡主應許是獨得聖心,聖人才從自己的神威軍中撥出一隊填做她的親兵,她得了親兵後仍舊命令他們佩戴神威軍的金革玉帶招搖過市,這一做法不僅逾製且無論怎樣看都顯得無禮至極。

陸昭蘭心中暗下評判:這位郡主膽大妄為,目中無人,是個難纏的角色。

冬夜的風乾爽卻也寒涼,微微地吹著,吹得她的腦袋分外清明。

她將目光幽幽投向遠處長安城的方向,離長安已經不剩幾日路程了,她雖隻聽見了這點零星片語,卻不難從中窺見長安城的龐大與複雜,這更像是一張織得密密麻麻的網,她這個一無所有的人走進去,多半是前路莫測。

女扮男裝一路艱辛求學至此,這麼多年的堅持是否能換來一個為家人洗雪昭冤的機會呢?

一念及此,她忽感覺有些茫然……

……

光彩輝煌的前廳裡。

杜十郎臉漲得通紅,難為情地向眾人解釋,“家母性情疏淡,崇尚節儉,因此府上不曾豢養樂伎,還請郡主見諒。”

人群中立刻有人拍著桌子拔聲道:“當時可是你拍著胸脯邀請我們來此宴飲,說什麼管保美酒佳肴的招待,到這一看,連個吹拉彈唱的都沒有!這叫什麼招待?我們殿下何曾受過此等委屈?”

“就是,”立馬另一人跟著附和,“我們殿下在聖人麵前替你幾次三番美言,你還是叫裴家那小子捷足先登,丟了上元節隨駕的差事,辜負殿下一番美意。現下遊獵滿載而歸本是樂事,偏偏你如此掃興,你難道當真是扶不起的阿鬥麼?”

眾人哄笑。

杜十郎被人取笑至此,已是窘堪難言,這叫他上哪憑空變一堆歌舞來?

正在他一籌莫展預備告饒之際,下人匆匆小跑上前,“郎君,樂師來了!”

杜十郎驚訝莫名,“啊?”

這又是哪來的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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