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2 / 2)

終於,黑婦雙臂垂落,口鼻中再無一絲氣息。

少女動也不動,直至衛川的婦人抓住她的後頸,將她撕扯開抱進懷裡,少女才發出一聲嘶吼,繼而嚎啕大哭。

臨近天明,除了衛季三家以及孩童,陽壽衛氏再無一個活人。

“郎君,放火將這裡全燒掉,再讓人分不同方向策馬留下痕跡。我等去官寺上報匪徒攜野人襲裡聚,殺人放火。”

衛季一邊說,一邊捧出從族老家中找出的幾件青銅武器。

“這些都是從族老家中搜出,應為贓物!”

族老顯然有幾分見識,認識青銅器上的銘文,知曉這些器物不能輕易示人,也或許是價格談不攏,總之,藏了三十年,硬是沒有市出。

趙嘉命健仆收起青銅器,衛季幾人手持火把,投入昔日居住的屋舍。

孩童們被帶出村寨,看著大火熊熊燃起,麵上俱是一片茫然。

黑婦的女兒擦去臉上的血跡,抱住一個童子,溫和道:“殺死村人的是匪徒還有野人,長者們做下惡事方有今日。咱們藏在地窖裡才躲過一劫。如今沒了家,投親未必有路,若是運氣好被送到馬場,記得好好活,忘掉今日的一切。”

天光微亮,趙嘉讓兩名麵生的健仆送衛季三人去官寺,其家人留下照顧孩童,隨後就和衛青蛾一同離開。

看到衛季三人呈上的幾把石器,陽壽縣令一邊派人往衛氏裡聚查探,一邊命人找來醫匠為三人治傷。

前往裡聚的少吏至日落方才返回,言房舍土垣都被付之一炬,土垣外遍布雜亂的痕跡,有人有馬,還有大量的野獸,線索都被破壞,已是無從查探。不過在幾間倒塌的土屋內發現前朝的器具,似是陪葬之物。此外,還有一些銅製契券,涉及到三十年前被截殺的商隊。

事情開始浮出水麵,被衛季殺死的族老並非唯一參與盜掘之人,而衛氏所涉的案件也非此一樁。陽壽衛氏之所以遠離他姓建造裡聚,同樣有了合理的解釋。

陽壽縣令一邊命人追查,一邊將事情上報魏太守。

數日後,魏太守遣人赴陽壽縣,幾番追查,陽壽衛氏一案蓋棺定論,行凶者為流竄在邊郡的匪徒野人,當派人清繳。至於衛氏涉嫌盜掘墳墓和截殺商隊,因過去多年,案情難斷,其既已身死,存活的族人和孩童便不做追究。

衛季三家人沒有離開雲中郡,而是在案情了結後一起投奔趙嘉,甘願為仆。

衛氏盜掘墳墓的消息流出,姻親以最快的速度瓜分了族內留下的田地,重新立下田契,卻根本不理會這些孩童。衛絹被衛川夫妻收養,其他孩童無家可歸,隻能被送去馬場。

每隔幾日,衛絹就會去馬場同孩童相見,送去一些吃食和衣物。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孩童的記憶變得模糊,如衛絹當初的叮囑,認真學習謀生的本領,有的繼續養馬,有的從軍踏上戰場,憑本事掙下一份家業,走上和父母族人完全不同的道路。

雲中城

趙嘉被魏太守召入內室,跽坐在矮幾前,目光微垂。

魏尚合上竹簡,沉聲道:“陽壽之事可有言?”

趙嘉俯身,雙手扣在額前,額頭觸地。

“使君,嘉不欲犯人,然人欲戮我。為生,不得不為。”

魏尚目光如劍,落在趙嘉身上。

“不怕我給你定罪?”

趙嘉沒有抬頭,聲音也不見動搖:“縱為囚,嘉亦不悔。”

兩息後,魏尚突然笑了,起身繞過矮幾,大手用力拍上趙嘉的肩,隨後將他從地上扶起,笑道:“丈夫立世,當斷則斷,記住你今日之言!人性有善惡,遇惡徒絕不能心慈手軟,換不來感激,僅能留下後患。我不喜儒生,卻甚感儒家一言,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郅都在濟南殺得血流成河,治下卻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如今官至中尉,長安貴人亦側目三分。”

“惡人當殺,殺得這些惡徒膽寒,就不敢繼續為惡。就如草原胡人,屠滅他們的部落,讓他們斷根絕種,邊郡才能免遭兵禍,百姓才能安寧!”

趙嘉敬聽魏太守之言,鄭重應聲。

“可得前朝器物?”魏尚話鋒一轉。

“確有。”

“不可留,著人送入城內熔鑄造錢。”

後世會放進博物館的東西,當下隻能用來鑄造銅錢,趙嘉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這裡是西漢,距離秦朝被滅還不到六十年。

魏尚話鋒一轉,又言及出塞之事。

“諸事已妥,下月即可動身。若是再遲,天將轉冷,落雪之後,草原路更難行。”魏尚取出一冊竹簡,遞給趙嘉,“這其中是必須之物,你帶回細看,有缺漏儘速填補。”

“諾!”

“我和王主簿各備一車絹,回去時一並帶上。”

“使君,嘉……”

“莫要多言,帶上就是。”

“諾。”

“下月,我兒將自原陽歸來。你獻上的馬具甚好,於馬戰大有裨益。”

“三公子要歸來?”趙嘉道。

“官至司馬,自要歸城領印綬。”魏尚撫須笑道。

因新馬具的出現,魏悅歸來之後,將專領一支三千人的騎兵。

邊郡戰事頻繁,依照常例,無需多久,魏悅的官職就會發生改變。隻不過,長安和匈奴正議恢複和親,在朝廷沒有準備妥當之前,這批騎兵不會輕易投入戰場。

離開太守府,趙嘉帶著兩車絹返回村寨。有了這些絹,就無需動用糧食和衛青蛾先父留下的秦錢。

走出城門時,平地忽起一陣冷風。

待風停後,趙嘉躍身上馬,眺望北方,良久不動。得季豹提醒,才猛地一拉韁繩:“歸家!”

長安

擇選的隊伍從邊郡歸來,幾十輛大車,皆是此次入選的女郎。陽壽衛的女郎不在其中。如張次公對趙嘉所言,宦者既然點頭,就不會留下任何隱患。

大車經過時,路旁的行人紛紛駐足,想要看看這次入選的女郎。

幾個匈奴人從一家食鋪走出,看著綿延整條街的隊伍,當場放肆大笑,對著車上指指點點,縱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從神情也能猜出幾分。

在場百姓皆怒目而視,幾名紈絝子更是當場拔劍,帶著騎僮上前開片。

“胡寇膽敢如此,當我漢家無人?!”

女郎們坐在車內,比起對長安的好奇,更多都是惶恐不安。

雲梅背靠車欄,身體隨著馬車輕輕晃動,視線掃過巍峨的城牆和街邊的建築,輕輕咬住下唇。

一路提心,真正抵達長安,她竟奇異的平靜下來。

自入選之日起,她的命再不能自主,是死是活全在貴人一念之間。既然如此,再怕也是無用,靜下心來,或許還能尋得一條生路。

思及此,少女握緊貼身的銀釵,神情變得愈發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