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1 / 2)

夏種過後即是秋收。

沉甸甸的穀穗壓彎莖稈, 風從北方吹來, 拂過一片金色麥浪。

距離秋收越近,趙嘉越是繃緊了神經,除了組織人手到田間地頭巡視,驅逐食穀的雀鳥小獸,更是每日詢問有經驗的農人,確認天氣是否會產生變化,是不是要提前搶收。

並非他杞人憂天,而是之前的經驗告訴他, 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不提前做出準備,難保今年的收成又會泡湯。

“郎君放心, 這幾日都不會有雨。”熊伯的身體早已經痊愈,除了橫過胸前的兩條長疤, 再不見半點傷重的影子。

村寨的事情有衛青蛾和鄉老打理, 虎伯留在畜場, 和熊伯輪換帶著青壯下田。

這讓熊伯有了更多閒暇,依照趙嘉的吩咐, 指點孩童和少年們開弓的要領。興致起來,還會抄起長棍,為他們演示如何敲斷馬腿,在亂軍中殺敵求生。

季夏過後, 趙嘉每日忙得腳不沾地,不是在田頭就是在村寨, 同時還要教導衛青等人讀書習字。稍微得些空閒,就會到演武場觀看少年和孩童們演練。

在少年和童子各自選定幾塊靶子,輪番開弓射箭時,趙嘉靠向圍欄,拍拍棗紅馬的脖頸,讓它自行去吃草,隨即和熊伯商議秋收之事。

“今歲多開了不少荒地,提前做些準備,免得遇事慌張。”

知曉趙嘉的擔憂,熊伯想了片刻,向趙嘉提議,可在近日就組織人手下田收割。

除了曲轅犁和耬車,匠人和老農聚到一起,造出了收割穀子的器具。雖然使用過程中會留下不少穀穗,需要人力再清理一遍,但比起全靠人力收割,著實能省去不少力氣。

第一次看到成品,趙嘉半晌沒認出這是什麼。

匠人簡單解釋一番,就拉起車身兩側的擋板,牽引出輪狀的彎刀,又在車前套上犍牛,由一人踏上車欄,揚鞭進行驅趕。穀車緩慢前行,凡車輪過處,高草儘被割倒。雖說參差不齊,還需要不少改進,仍是讓趙嘉看得目瞪口呆,驚歎不已。

還是那句話,有的事不是做不到,而是沒想到。

一旦揭開蒙在眼前的薄紗,勞動人民能夠發揮出的力量,真心超出想象。

如果說曲轅犁和耬車有趙嘉的因素在內,穀車則是實打實的西漢出產,凝聚的全是工匠和農人的智慧和心血。他們說不出所謂的機械原理,卻能直接動手做出來,不得不令人歎為觀止,心生敬意。

“穀車已製出八架,匠人都在趕工,會木工的青壯也在幫忙,不出三日就能增至十架。”熊伯按住肩膀,轉動兩下胳膊,揚聲叫住少年,讓他們繼續瞄準一百步的靶子,九成的箭矢能射中靶心,再將目標移到一百五十步。

“十架,應該夠用。”趙嘉雙臂搭在木欄上,身體微微前傾,“明日開始收麥,儘速將麥田收完,再收粟田。”

熊伯點點頭,見少年和孩童陸續射空箭壺,轉頭對趙嘉道:“郎君練幾箭?”

“不了。”趙嘉站起身,抻了兩下胳膊,笑道,“等下要去麥田。”

熊伯沒有多說,目送趙嘉離開,邁步走上前,讓少年和孩童放下弓箭,各自抓起一把木刀,捉對練習劈砍。

婦人們聚在溪邊,用木棒捶打布衣。

衛絹和幾名少女抱著木盆、提著木桶,將洗乾淨的衣物送回木屋後晾曬。

遇趙嘉策馬經過,少女們紛紛停下腳步,笑著同趙嘉行禮。其中兩人還紅了麵頰,直至趙嘉走遠,仍舍不得收回視線。

“阿鵲,莫要看了。”衛絹拉了拉少女的衣袖,不似同伴打趣,而是輕聲提醒,“趙郎君有爵位,將來要做官的。”

阿鵲麵上閃過一絲黯然,少女們也變得沉默。

“我曉得。”阿鵲抬起頭,堅定道,“趙郎君甚好,縱不能嫁,我亦喜他。”

話說開之後,少女的心情豁然開朗,酸澀黯然隨之消去。旋即揚起聲音,唱起古時傳下的調子,歌聲清脆悅耳,訴儘對少年的傾慕。

少女們都被感染,一邊向前走,一邊隨聲應和。歌聲未必多麼嬌美,卻帶著獨屬於邊郡的爽朗和生機勃勃。兩個少年扛著工具走過,麵對麵,都沒留神,險些撞在一起,當場鬨出笑話。

湛藍的天空中飄過幾朵白雲,金褐色的身影穿空而過,留下一聲響亮的高鳴。

來自草原的風壓倒翠綠的青草,鼓起少女身上的布裙,吹開烏黑的鬢發。歌聲和笑聲融入風中,彼此纏繞,一同飄遠。

搶收的決定做得很及時,就在麥田收割完畢,粟田收割到一半的時候,天空中開始堆積雨雲,宣示一場大雨隨時可能來臨。

為免粟田遭到損失,畜場眾人都被調動起來,穀車不夠用,紛紛拿起鐮刀下田。少年和孩童們停止練箭,每日幫忙下田割穀,撿拾遺留的麥穗。

所有人都在爭分奪秒,日頭落山,乾脆在田邊點燃火把,不顧蚊蟲叮咬,以犍牛拉動穀車,連夜進行收割。

由於畜場常見野物,趙嘉時常還會下令宰羊,眾人常吃動物肝臟,偶爾還會吃些魚湯,夜盲的症狀極輕,在田邊點燃火把,以穀車收割,隻要多加小心,基本不會出現誤傷的情況。

青壯、婦人和老人輪番下田,粟田很快收割完畢。收割的穀子被送入糧倉,等待天晴時晾曬脫殼。

趙嘉和眾人一起忙碌,整整五日,每天都隻能睡兩到三個時辰。等田畝全部收割完,趙嘉回到畜場,來不及吃飯,咕咚咚灌下一碗清水,眼皮就開始打架。

衛青和阿稚一直跟在趙嘉身邊,又累又困,同樣是哈欠連連。

見狀,趙嘉乾脆將幾個孩童全都叫到屋內,也不用洗漱,直接倒在榻上,先睡飽再說。

秋夜依舊有些悶熱,蚊子更是惱人。

孫媼特意用草藥熏過,待蚊子都被煙氣驅走,在屋內擺上冰盆,放下門窗上的細布,總算能讓趙嘉睡個好覺。

相比之下,青壯就顯得隨意許多,聚到穀倉,在地麵鋪上草席,一個個倒頭就睡。實在太過疲累,呼嚕聲此起彼伏,彆說蚊子叫嚷,估計打雷都吵不醒眾人的美夢。

臨到日正當中,畜場內依舊靜悄悄一片,半點沒有蘇醒的跡象。

直到不滿的駱駝衝出圍欄,牛羊圈中傳來叫聲,睡在穀倉邊的趙信才驀然轉醒,半閉著眼睛坐起身,搖搖晃晃走出木門,用清水潑過臉,變得精神之後,立即轉身回去,將還在打呼嚕的趙破奴和公孫敖“踹”醒。

少年們鬨出的動靜實在不小,青壯陸續被吵醒,坐起身,見日頭升高,沒有落雨的跡象,立刻收起草席,用蒸餅填飽肚子,準備將穀子運到打穀場晾曬。

人聲傳到木屋內,趙嘉睜開眼,發現自己被三頭身包圍,未來的大將軍大司馬正趴在自己胸前,睡得小臉粉紅,像貓一樣發出呼嚕聲,忍不住就想笑。

一陣敲門聲傳來,趙嘉將衛青放到榻上,起身走到門邊。

房門打開,孫媼提著一隻藤籃,裡麵裝著過水麵和肉醬,還有一碗醃菜。

“郎君,時辰不早,該起身用飯。”

聞到肉醬的香味,趙嘉的五臟廟唱起大戲。當即謝過孫媼,伸手接過籃子,轉身回到屋內。籃子剛剛放下,就發現衛青和阿稚幾個陸續坐起身,有的正揉著眼睛,有得還在打著哈欠。